醒过来的吕虹,身处医院的高级病房。
她喝下的被她自己说中,维生素,高浓度的,导致她维生素中毒,还出了一次大丑——维生素中毒典型症状,是剧烈腹泻。
事后她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干这种蠢事,就好像能为吕竹做一点事,就能心里痛快一点,也不管里面是什么,是毒药是屎尿,简直是她理智人生的奇耻大辱。但她都将原因归咎于老老实实按刘教授吩咐,到宿舍帮忙收拾衣服,不想被突然闯入的警察吓到而产生应激反应,后来到病房来盘问的警察还相信了她的说辞。
所以她并没有被拘留,还收到了补偿——医院的贵宾待遇。
也可能是医院生意不好,整个高级病房那层楼,只住了她一个。
住院期间,她享受着医护无微不至的照顾,有时她会想,晚年住进养老院也没有想象中的恐怖。
她还做了全身检查,现在成年人患癌比例很高,医院的检查科常常人满为患,她也算是将住院期间能薅的羊毛薅到底了。
以至于明明当天就能出院,她硬拖了三天。
反正现在也没人等着她
老工程师倒是来看过她,因为医院要通知她的家人。
老工程师专程带来了“爱子”——小蜻蜓升级版无人机给她看。
自上次“大巴车辐射区迷路”事件中,他的无人机和吕竹一起出镜,就被科技公司看上,买了他的专利,批量生产投入市场,同时聘请他去做高级顾问。
和吕竹沾上边的,持续走好运,这才是正常的。
而死亡,是不正常的,除非有比死亡更恶劣的事情发生过。
还想着干什么?没打电话来,说明那边事情已经摆平了,那个闯祸精,从小到大总有人替他背锅,兜底。
“你啊,老大不小了,也不结婚,还把自己还搞进了医院。”工程师数落她,“你算是我见过福气最差的年轻人了,也就比那些没渡劫成功的年轻人好上一点点。”
“功勋编号背熟了吗?”
“背熟了。”
“背一遍给我听听。”
吕虹背了一遍工程师的一等功功勋编号,精神矍铄的老人点点头,“这东西对你来说,是大大的好东西,记好了,一辈子不许忘。”
医院向来是通缉犯出没的地方,一些位置会二十四小时滚动播放通缉犯面部照片。
吕虹在餐厅吃饭,她已经出院了,当她在电视屏幕上看到吕竹的脸,简直想把眼睛抠出来擦一擦。
这就是刘同贵说的事情很快就结束?结束到电视上当了失踪人口!说是失踪,把你脸到处传播,这跟通缉有什么区别?
她当即摔了汤勺,就坐在原位拨打刘同贵电话,对方不接,她锲而不舍。
那边终于接通了,她劈头盖脸就问:“为什么让他被通缉?”
“小红,我不是无所不能的。”
“知道最近的银行金库失窃案吗?”
吕虹一愣,迅速拨动手指,搜索新闻,很快就跳出她想要的,而她仅仅看完新闻标题,就一阵晕眩——
《银行金库失窃案疑似恶作剧,失物一天后物归原处》。
“警方现在怀疑小竹跟这桩金库失窃案有关,他们掌握了疑似小竹出现在金库周围的证据。”
“不是还回去了吗?”她脱口而出,“关吕竹什么事?”
隔着手机,都能感到刘同贵在那边摇头叹气。
“总之,现在得先找到他人,才可以帮到他,你能明白吗?”
吕虹想给自己一巴掌。
她怎么忘了,被人抓住一根尾巴,扯出了一长串的事?
这些,都是她变老练,变世故过程中,熟得不能再熟的经历,也知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终极道理。
吕竹是怎么被盯上的?
安全局那个警察的脸闪过她脑海。
汗水从她额头滑下。
至始至终,因为她,吕竹才被狠狠盯上的。
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她和这个孩子命轨相连,早就成了命运共同体。
吕虹恢复镇定,“要我做什么?”
“你等等。”
刘同贵那边声音嘈杂,应该是室外,不断有人请他看看这个,她还听到了吕竹两个字。
她马上问:“你现在在哪?”
“……进山了,他们在进山入口找到他的踪迹。”
“把那个姓叶的女孩带上。”吕虹说。
“她正跟我们一起。”
吕虹愣了下,她显然不知道吕竹的小女友一直守在警察局外。
吕虹心里泛起苦涩,这个时候不通知吕竹的监护人,而是通知小女友,这是后者取代了前者啊。
“你做得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谢谢你,棍棍,这么尽心尽力帮忙。”
那边等了会儿,回应她:“你也过来。”
十分钟后,刘同贵派来的人就接到了吕虹,让吕虹不禁怀疑,人和车是否一直就在附近徘徊,目的是为了监视她。
但刘同贵已经多次在她缺席时为她扛起家长的责任,足以洗刷从前他工于心计的形象,于是一路上,吕虹回忆起发生这些措手不及的变数前,她最后见到的吕竹。
从刘同贵宿舍回来后,面色苍白的女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想吃,不想喝,任凭外面怎么敲门,她也没兴趣回应。
刘同贵告诉她的事实,一下子抽走了她生活的全部目标。
她培育的,占尽她近年来大部分心血的,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甚至顽劣不堪。
早恋,懈怠学业,背着养母去找亲生父母,戏弄她,然后扔下她,和所有狼心狗肺的年轻男人一样。
她的人生之塔倒了好几次,这一次她连扶一把的力气都不想出,就让塔身倾斜,折断,摔地,粉碎,化成一地无法凝聚的散沙,她就在旁冷眼看着,事不关己。
“吕小姐,我是小区物业。”人声伴随着敲门声传进室内。
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个老小区还有物业,虽然听声音就听出是门卫的声音。
孤寡死在家里,第一时间遭殃的总是周围的邻居,所以来探探风,看她是否还健在。
手机又响了,可能外面听到了动静,敲门声又响了一会儿,觉得仁至义尽心满意足才离去。
她慢慢翻阅通讯工具上那些信息,看完之后,她穿上衣服,面无表情出门了。
门卫室探出脑袋,见到她,很是松了一大口气,“吕......”
她像一阵风飘走。
比她所住的地方更破旧的楼房,出现在眼前。
不,不是“更”,用一个形容,那就是她住的地方如果说是皇家花园,那这幢楼房就是平民楼,而事实上她住的才是平民楼,所以眼前的建筑就是垃圾堆了。
没有一块墙皮是完整的,不少地方水泥露出钢筋,烂尾楼撑了几十年达到寿命极限就是这模样。
但外面贴的招租广告倒是崭新的,说明人口流动大,楼道里进出各种社会底层,他们大多都眼神浑浊,衣着灰暗,急飕飕穿过人前,就像见不得光的老鼠。
偶尔有几个女性走出来,不停扯自己劣质超短裙的裙摆,浓妆的面孔亲妈都可能无法识别,见你盯她,还会恨你一眼。
吕虹就站在对面楞着,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挑战一下自我,进去这幢破楼里。
但她终究战胜不了对那下水道上盖的脏污石板路的讨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就在这时,两个年轻的身影在道路尽头出现了。
就像脏污里开出两朵白花,垃圾堆里出现了宝石,周围的破旧都被他们的年轻朝气照亮。
与之相反是吕虹阴沉的脸,她看着那两个身影走进楼道,上了楼梯。
今天是周末,学校没有课,但不代表学生就该早早回家——这里也不是家。
她不知道她在等什么,她看到一户连窗都没有的水泥阳台灯亮了,可能在进行温馨的晚餐准备,她看见他们提着食物回来,于是她就不愿意走了,好像被邀请的客人提前到了似的,盘桓在主人楼下,和一些无组织无纪律只会让路道更肮脏的小摊小贩混在一堆,忍着他们身上难闻的臭味。
但主人体恤了她,没让她等太久,就相携下楼。
吕虹重重吐了口浊气,跟上。
女孩把男孩送到公交站台,目送他乘车,还对把头探出窗外的男孩挥手,尽管这个男孩已经显得很成熟,那张脸对比他身上的校服显得格外“老成”,但他们的笑,他们的互相回应,一举一动,却是青春的写照。
吕虹定定地看着公交车驶远,自动屏蔽了女孩的存在,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