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今朝有酒醉(4)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孩子都有这样的心情,当爱上某个男人,就会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爱,贞洁,都付与他。伤人的,也正是他不接受。
霍澄不是不理解,只是不想接受。
她已经明里暗里求欢过数次,擦枪走火过数次,最终没迈过那一步。
她简直要骂霍齐东死脑筋,迂腐,不知变通。
霍齐东像她犯错那样,苦口婆心:“我这是为你好,为你将来更好地嫁人。”
霍澄摇头,“我不嫁。”
“你不嫁,难道守我一辈子么?就算你能守,我也不能这么栓着你。”
“你后悔了?”霍澄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你不觉得你这话说得太晚了么?要么不开始,要么就走到结局。你后悔也没用。”
她的温柔,是有韧性的,如缠绕树干的藤蔓,不死不休。
这世上,没人再比他了解她。可他依然要这么说。
后悔吗?不会。生意场上,一子踏错,还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找补,可感情不能。
说到底,在这段感情里,霍齐东总是怯懦的。不敢接受,不敢相守,也不敢空想。
他的小橙子比他勇敢多了,她告诉他:“我就要守着你,不管你是不是老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的,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
霍齐东抚着她的长发,久久难言。
霍澄依偎着他的胸膛,心跳平缓而有力,“老霍,我可以不结婚,可以忍受所有人的白眼嘲笑,但我不能没有你。”她一字一语地剖白着自己,“再有更好的男人,也不如你。下暴雨,你开车去接我,发动机进水,你就淌着水去接我,生怕我等不到你会急,结果自己一身都湿了。”
“高三我没考好,老师把你叫到办公室,你只说,就算我考不好也没关系,只要我开心就好,老师都说没见过高考临头你这么不上心的家长;高考完,你带我出国玩,去的地方都是我曾经随口一提的,可你还记得……”
桩桩件件,时间虽不长,却留下许多深刻的记忆。
她要是嫁人了,他这么个固执的男人,还不是孤老晚年?谁陪他啊?
霍齐东最终没有再与她争辩。
霍澄毕业后,回了盛市,平时两人工作忙,很少有时间相伴,但却有种老夫老妻的默契。
只是可惜,当人已经安定下来时,老天却要残忍地搅乱这一池静水。
霍齐东每隔一两年就会去体检一次,这一查,查出大问题来了。
*
因为发现得不算太晚,还是有治愈的可能。
霍澄没有一味伤心,让霍齐东配合医生,积极治疗。
后来,病情却有恶化。除了想到命不久矣,霍齐东更多的是庆幸,没有把霍澄捆得太死。
霍齐东找了接手酒店的人,也就是霍遥。他不像他爹,他有一股年轻人的朝气,敢拼;也有成年人的毅力,能拼。
霍遥毕业接手酒店后,霍齐东到底没熬住,住了院。
霍澄成天地守着他,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请了护工搭手,她也尽量亲力亲为。她细致,有耐心,医生、护士都夸她。
她表面一副坚毅、无所畏的样子,不过是做给霍齐东看的。他熟睡后,她也会啜泣。
生意场上,很多四五十的男人,正意气风发,可他却被迫退下一线。
任凭她读过再多的书,见过再多的生老病死,终究是个在生老病死前,无能为力的姑娘。
霍齐东住院伊始,消息瞒着,但他久未出面,而是由侄子管理,难免不令外人起疑。
霍澄不想他被打扰,放消息出去,说他在国外旅游。
她也不能真的寸步不离,白天要工作,晚上和周末都是耗在医院。
病房里,有她的洗漱用具、换洗衣服。
霍齐东病情有过几次好转,想回家,她问过医生意见,得到首肯,才带他回去。
可病魔只会在你对它放松警惕时,突然袭击。人直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无力反抗。
久病床前无孝子,当初就是因为妻子的病,霍齐东夫妻俩渐渐离了心,他再懂这个道理不过。
从治愈,到复发,再到如今这地步,过去了几年。别说霍澄,霍齐东自己也有了听天由命的念头。
但他的心情也很矛盾,一方面是病痛带了的脆弱,不愿被抛下;一方面是对霍澄的怜惜,不愿拖累她。
人总是这样,变化无常。
他说了些不中听的话,霍澄和他怄过气,再被他哄回来。他就像个顽固的小老头。
权当做情趣。
*
天气渐渐变冷,秋黄遍地。
医生和霍澄说,如果能熬过这个冬天,那还能撑一段日子,如果熬不过……余下的话,他用简单的摇头动作代替。中国人讲究含蓄,可生死这回事,永远是直白而残忍的。
霍澄目光呆滞地回病房,在门口,她整理好表情,扬起淡淡的笑。
霍齐东坐在窗边晒太阳。他的病房是单人间,布置简单,坐北朝南,采光很好。
霍澄坐到他身边,他握住她的手,“医生和你说什么了?”
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不过就是老调重弹呗。”
霍齐东笑了笑,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矫饰的本事也见长,如果不是掌心的濡湿,真叫她骗过去了。
但他没揭穿她。
谎言有时是利刃,有时则是盔甲。
霍齐东攥紧了她的手,霍澄说:“老霍,明年春天,你病好了点的话,陪我去玻利维亚,新西兰,意大利,法国玩好不好?”
“这么多呀?那怕是一个月都玩不够了。”他眼里含笑。
“是啊,所以你得养好身体,玩到我尽兴为止。答应我,好不好?”
她眼眶酸胀难忍,从背后拥着他,没让他看见眼底的泪光。
霍齐东拍了下她的头,“多大了,还撒娇。”
“好不好嘛。”
感受到她的急切,他心里的猜想又被证实了几分,莫名也有些怆然,他咽下苦涩,说着:“好好好,你说什么,我都陪你去做。”
护士要来给霍齐东做检查,看到这静谧温馨的一幕。
阳光照进来,像圣光一般,笼着父女两人。两人眼底都有笑,也都有湿润。这么靠着,仿佛直到天也老,地也荒。
那天下起了大雪。
霍齐东胃口出奇得好,早上喝了粥,又吃了水果。霍澄还挺高兴的,答应他去给他买爱吃的烤猪蹄。她跑了很远,才买到他爱吃的那家,她却不准他吃太多。
到了午睡的时间,霍齐东却不肯睡,他拉着她,说了很多话。
说霍遥他媳妇儿要来盛市,她做姐姐的,要多照顾点。
说天气冷,她要照顾好自己。
说酒店交出去了,她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霍澄越听越不对劲,她想打断他,他不让,絮絮叨叨地说着。
好不容易哄他睡着了,下午他醒来,看见外面一片白茫,又闹着下楼看雪。
霍澄说,你身体不好,站在楼上看看就好。
最后还是没拗过他。
霍澄给霍齐东裹了一层又一层,才带他下楼,不过也只允许他看五分钟,看够就得上楼。
有小孩子在雪地里跑,霍齐东有些感慨地说:“有年下大雪,你硬要堆雪人,又不肯戴手套,还把手给玩冻伤了。”
霍澄说:“在孤儿院,我们都是这样玩的,一点事没有。”
霍齐东笑了:“你是怪我把你养娇贵了吗?”
“是啦是啦。”霍澄催促他,“你现在才是最娇贵的,时间到了,回去吧。”
霍齐东没带手机,但也感觉不足五分钟,“你骗我。”
霍澄煞有介事:“真到了,不骗你,回去啦。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准备。”
他们有说有笑得上楼。
霍齐东一点也不像濒危的病人。
可事实上,半夜时,突然就不行了。为防晚上出什么状况,霍澄睡得浅,听见动静,她被惊醒,忙按铃叫医生。
霍齐东生病后,霍澄一直在想,如果霍齐东真的离她而去,她会不会活不下去。
她当时想,会的。
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她。他领养她,给她最好的一切,无论是物质,还是关爱。比亲生父亲还要亲。
可那一刻,他戴着呼吸罩,将手探出来,她立即意会,攥紧他的手,泪水糊了满脸。
他想说什么,可已经说不出了。
就是那一刻,她生出了,为他活下去的信念。
*
霍遥将酒店管理得很好。他是个聪明,又肯下苦功夫的人,霍齐东放心,霍澄自然没什么好挑剔的。
霍澄辞去工作,去了当时她说的那几个国家旅游。
她将旅途中拍的照片,写的游记发到网上,起初只是分享,后面关注的人渐多,合作方找上来。霍澄以此赚了钱,想着也好,算是自由职业,不会拖累霍遥。
有回杂志社的人采访她,问她,你总用一种缅怀的语气写这些文字,看起来,是写给某个人看的。
她说,是啊,一个故去的人。
那人追问:是……?
她说,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他想放她自由,她就自由地活,带着对他的爱,一生永不停止。
——全文完——
以下是一点碎碎念:
这篇文起初是短篇,N年前写的,那时还写了句“寸碧遥岑,风掩旧尘”,太中二了,没用。
最初男主是叫顾遥,现在扩写,不想和顾景予重姓,就改成霍了。
过了这么久,我还记得一些情节,岑碧往他手心塞水瓶;他给她塞硬币;班主任替岑碧转交药给顾遥,瓶盖里写了字;他们在顾遥破旧的小家里互相抚摸,但没有做爱;强行被父母分离,数年后毕业的他们,再次重逢……
现在变成十几万字的中篇,很多当年的情节已经没有写了,但是我依然喜欢他们。
这篇文到此为止,下篇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