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下山,其余三组历练的弟子各自去了任务地点,因为事情解决总归需要几日,所以也都打算就近落脚,若不是因为凌若谷他们一组在东城郊外遇险,他们也不会赶回来聚在一起。
所以翌日,这些弟子又各自去了该去的方向。
凌若谷与榆阳榆芙自然是又去了东郊的乱葬岗,昨日那些行尸冒出来的太古怪,明明之前并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昨日见到他们去了却好似突然发了狂。他们须得再去查探一番,看看其中是否还有古怪。虽然东郊没有多少住户,可也不能就此留下隐患。而凌若谷既然煞气已经被压制,又随身带着冰心丹,百川也放心地让他去了,约定了稍后再去与他们会合。他自己则带着兰珊,先去了镇上的吉祥布庄。
吉祥布庄以卖布匹为主业,但也有少量成衣,还有手艺出众的裁缝坐店。兰珊身材匀称,进店后几乎没怎么看,只随意选了两件颜色娇艳的裙衫,试都没试,就让店家直接包了起来。
“我们还需待上几日,这两件先买回去应急,不如让店里的裁缝再做几套,送去客栈?”百川见兰珊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便微笑提议。想起昨日她不让他进房门,语调几乎要哭出来,再思及自己之前的推测,大概化解煞气须得除去衣物或者袒露肌肤等,这何止是难堪,一着不慎,她便清誉难保——确实也为难她一个女孩子了。
他下山多次,饭店客栈等地方去得多了,也听闻这世上的女子多爱俏,想要她们开心,便要投其所好。胭脂水粉兰珊从不用,首饰珠宝也不见她多在意,只是曾提过她衣物不够换洗,因而他多送她几件漂亮衣衫,她总不会拒绝吧?
至于昨天,她与若谷在房内的事情,百川自然不好多问,虽然他对昨日师弟与她隔着门的对话有些不解,更对亲耳听到的那些奇怪的声音心存疑虑,他却是一句也不能对她问出口的。
她已经很不开心了。
他不想让她更加难过。
兰珊确实心思不宁。虽然她很庆幸百川未近女色,昨天的事情没有被他看穿。但沉重的心理包袱依旧压在她心头沉甸甸的。因为,只要她与他也走到共赴巫山云雨那一步,凭着他的心智与通透,只怕立时便会明白。
所以,她本想在三人之间周旋颇久的计划,只怕还要变。
可要怎么变才好?
下山的时间紧迫,她不能再与凌若谷节外生枝。
针对百川的计划,一定要尽快进行。
她的心提着,悬着,如履薄冰着,毕竟只要她一步踏错露了破绽,就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她勉强笑了笑,没有拒绝百川的提议,跟着店里的小二到了内室,有位看着谨慎的妇人在里面等着,上前给她请安,动作规矩地帮她量体。
兰珊早先在季家的时候,虽然没有来过吉祥布庄,但沾了白雅的光,倒也有这家布庄的绣娘上门给做过几件新衣,闲聊间她曾听闻这布庄的老板娘养了只白毛狮子狗,眼睛乌溜溜如同黑葡萄,一团雪毛煞是可爱。老板娘平日里也爱得如同心肝,只是怕扰了客人,一向拘在内堂不放到外面。
兰珊刚才走进来时,见到它被仆役抱在怀中忽地一跃而下,心里顿时有了计较。只扭头低声问那帮她量尺寸的妇人:“贴身的小衣,贵店可以做吗?”
妇人一怔,小衣这等贴身的服饰,关系到女儿家的名节,穷人家的姑娘不管针线手艺好坏,都是自己缝制,富人家的小姐,这等东西自然有专门的绣房娘子去做,有些也由奶妈或者贴身丫鬟代劳,更有那女工出众的贵女甚至自己也会做。
但布庄打开门做生意,自然没有把送到手的银钱往外推的道理,于是妇人点点头:“做的。”
“那帮我做四套,尺寸放得合体些,别太松快。”她坦然地解开外衫让对方测量,刚刚露出圆润的肩头与一只手臂,那白绒绒的小狗就冲了进来。
狗仗人势却也不是平白无故生出来的词儿,这狗许是通人性,平日被老板娘惯得厉害,知道下面的人不太敢拦着自己,所以嗅到了生人的气息,一路吠着从内堂跑到了内室中。
兰珊到底跟着敖潭身边那么多年,身体里又有寒冰果,又有龙淫之气,再加之看起来是血肉之躯实则心脏处不过一片混沌,怎么着也算个“异物”。猫狗向来通灵,一双兽眼加上畜生的直觉,倒比人来得敏锐,所以这白狗儿冲进来一看,这生人似乎不是个齐整正常的“人”,受到的惊吓着实不小。它吓得边退边叫,兰珊见势不妙,立刻抢先尖叫一声,倒把它吓得两股战战,扭头却跑不动了。
百川原本等在外堂喝着茶,听得她一声尖叫立刻冲了进去。只见少女一脸惊惶,虽然环臂掩住外衫,但慌乱中罗衫凌乱、香肩半露,一见他就朝他怀中扑了过来。
“百川大师兄!”
淡淡的馨香萦绕在怀中,娇软的躯体轻轻发抖,看到店内的小二也跟着就要跑进来,百川眉头一皱,立刻解开外袍将她裹住护在怀里,随手一挥,掌风逼得店小二脚步一顿,跌坐于地。而他看向妇人的视线则带着迫人的审视。
无垢城执剑长老座下第一大弟子的不悦,可不是一般凡人受得住的,更何况是个没见过什么市面的妇人,在这强劲凝固的气场中,对方膝盖一软,“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
“怎么回事?”百川低头,放缓了声音问兰珊。
兰珊把头埋在他怀中,连抬头都不肯,只指着一处方向颤声道:“有、有狗。”
百川闻言顺着她抖个不停的手指瞧过去,见到一只趴在地上毛都炸开竖起的小白狗,顿时哭笑不得。
她被这小狗吓着了?
她可把小狗吓得不轻。
他收了一身气势,还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模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怕,只是一只小狗。”
“它会咬人。”兰珊固执地躲在他怀中,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抬头。
百川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她从衣领露出的那一截纤细脖颈上,白色的肌肤有着点点红痕。他记起自己之前在满月池救起她那次,她的脖子上也有淡淡的痕迹,只是比这回见着的要浅一些。
又不像是疹子,这到底是怎么造成的?
他的心里闪过疑惑,口中依旧耐心地安抚她:“它不咬人的。”
“对对对,我们家雪球儿温驯得很,从来没有咬过人,小姐莫怕。”闻讯赶来的老板娘人未出场语先夺人,心疼地瞧了一眼地上的爱宠,到底知道轻重缓急,眼前可是无垢城来的贵人,不光他们布庄得罪不起,整个李家镇都得罪不起。她一来立刻就先赔起了不是,“怪我今儿取了它的项圈,冲撞了贵客。”
“无碍。”百川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
布庄老板娘见他好说话,心中也松了口气。
“小姐是不是见过狗咬人的场景,所以才见着狗便这般害怕。不过那都是恶犬,雪球儿肯定不会的,您放心。”好半天才爬起来的店小二,赶紧也说了几句好话。
兰珊自然没有看到过什么狗咬人的情形,不过她现下正是“失忆”的情况,听着这话也就顺理成章地露出从茫然变得若有所思的表情。
老板娘使了个眼色,那妇人颤巍巍站起来,抱住呜呜低鸣的雪球儿告退。
毕竟只是受了点惊吓,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店家的道歉十分诚恳,还主动提出优惠一些权作赔礼。兰珊稍事休息后,选了些制衣的面料,留下客栈的地址,百川付好定金,两人便一起离开了。
“百川大师兄,说不定我之前真的见过狗咬人,否则我怎么见着狗会这么害怕。”走在街上,兰珊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引。
百川一笑,见她被刚才的事情打了岔,反倒不像才出客栈那会儿那般神态恹恹,也放了心。“说不定,你不是见过,是被咬过。”
兰珊皱起眉,似乎回忆着什么,半天才扣指敲额头,一脸沮丧:“还是想不起来,不过我身上又没有什么疤痕,应该没有被咬过。”
百川捉住她的手放下:“别敲了,不疼么?”
他递给她一串冰糖葫芦,她在一家卖小玩意的摊子前驻足时,他随手买的:“这是下山的最后一串,吃多了对胃不好。等回无垢城,含元殿的后山也有不少山楂树,到时我给你做。”
兰珊眼前一亮,开心接过:“谢谢百川大师兄!”
百川莞尔,也不知道妹妹现在身处何方,可有人也愿意为她买一串她爱吃的冰糖葫芦。
“说起来,我妹妹曾经被狗咬过,所以也怕狗得很。”他叹了口气,“那时她还小,也就三四岁,被狗咬了之后整夜做噩梦,总是哭着惊醒,还在小腿上留了道疤,我娘想了好些法子都没能把疤痕褪掉,提起来总叹气。”他说起过去的事情,语气总带着平淡的幸福与眷恋,最终又带着丝丝遗憾。
兰珊咬着糖葫芦外的红糖壳子的动作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吃果子:“这么说来,其实这个疤也是你妹妹身上的一个标识,这样找人也方便些啊。”
百川无奈地一笑:“并非如你所说这样容易。”
兰珊不明所以地侧头看过来,樱唇间还抿着半颗红艳的山楂果,沾了糖液的唇尖儿闪着润泽的光。接着她露出恍然的神情:“是啊,有些难。”女子的小腿以及其上的特征都是女儿家的私密,问一句都是冒犯,虽然是条线索,却其实无大用处。
“真可惜。”她有点遗憾地说。
“没什么。世事皆有机缘,不急于一时。”百川展颜一笑,反倒开解她道,“你也一样,女娲族既已帮忙,你且放宽心。”
兰珊默默地啃着糖葫芦,百川只当她听不进劝。
而事实上,兰珊只是在想,白蛇在东郊摆了个周旋阵,不知绊住了凌若谷他们没有。
等到他们到了地儿,见不到人影,就连昨日还猖獗的行尸也一具不见时,百川的面色不由变了变,将兰珊护在身后,警戒地观察四周的环境。
兰珊松了口气,暂时不会有旁人来妨碍自己的计划了。
她柔若无骨地身子贴紧百川的后背,温暖宽厚的肩背隔着道袍传来令人心安的体温。
“百川大师兄,他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