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络的头很疼,从他有意识开始,太阳穴就跳着痛。剧烈的疼痛挤掉一半他的理智,现在最清楚的事情是他和王耀国在一辆车上,在赶赴饭局的路上出了车祸。
他是坐在副驾驶,王耀国在后排主座,但是撞他们的车是半腰直插过来的,然后王耀国人就没了。他扣着安全带和车子一起滚了好几个圈,脑袋悬在空中跟着乱甩。他在恐惧死亡的同时,想起来和李青言交往时一起去环球影城坐云霄飞车,他头晕目眩靠着垃圾桶呕吐不止,李青言在旁边搀扶着他,又是拍背又是喂水。她眼睛圆圆亮亮的,眼神轻飘飘的,像那天下午带着奶油爆米花香气的微风一样。可以把这次濒死体验讲给李青言听,她应该会喜欢,毕竟没什么比这更刺激了,如果他这次没死的话。
他想多了,他早把要给李青言讲濒死体验的事儿忘干净了。他是没死,但是他脑子撞坏了。当肾上腺素和内啡肽急剧分泌的时候,人类感觉不到疼痛。所以在他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车里乱飞的手机把他脑袋开了个口子他也没发现。他醒来之后,有很多事情是混乱的。去那个饭局是要干什么来着,他手头现在有什么压着没处理的事情,王耀国这一死股价要怎么吊住,董事会要怎么延期。他近两年心思一直钻在怎么整王耀国这上,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没把王耀国怎样,老天先是把王耀国给安排了。
陈络一直没觉得自己和李青言彻底分了手。她太容易流眼泪了,他从来没凶过她,只是他不理她的时候李青言就哭得很凶了,眼泪砸在床单上的声音是闷闷的,一声一声,这声音扰得他心烦意乱,打游戏也打不好,总是会被举报。李青言和他提了分手以后他索性没回应,他觉得李青言过分了,他很愤怒,他又有些害怕。本质上陈络觉得李青言就是李青言,不管过多久,她总是会示弱的。每次她低下骄傲的头颅,眼里有未干的泪水和真挚的爱慕,脆弱温顺的靠在他怀里拥抱他,陈络就觉得全世界在拥抱他。
李青言多傲一个人啊,这么喜欢他。他又有什么呢,这点儿钱都是王耀国那个烂人的,而且李青言本来不缺钱花。李青言的爸不如王耀国的钱多,多的令人咋舌,但是确确实实是用金山把李青言堆起来的。陈络本来不姓陈,他姓于。是他早早死掉的亲爸的姓。他妈妈改嫁他本来得姓王,但是最后改了他妈妈的姓,这是王耀国的让步。他的朋友们都不叫他陈络,但是他没和李青言说过。中学之前的于络是长在小康家庭里没有名牌球鞋的腼腆男孩,不打架不逃学,成绩一般,志向是当个医生。从一开始李青言就只认识陈络,暴发户王耀国疼爱的亡妻的儿子,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看见她漂亮的眼睛里除了矜持淡漠还有一点他看见过太多次关于他妈妈的好奇,像小勾子一样随着浓密的睫毛在他心上扑扇。这是她对他感兴趣的起始点,她不认识什么于络,所以他是陈络。
陈络从小到大一点一点埋进心底的自卑和扭曲在李青言含情脉脉地说喜欢他,温柔热忱的剖白对他的爱意的时候被一铲子全部挖上来。他知道李青言喜欢他什么都不图,他的自卑和自我厌弃像野草一样长出来,盖在李青言一颗红红的真心上。李青言越是爱他,他就越发淡漠一点,学着李青言之前的样子,高高在上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菩萨。他觉得自己有病,他明明是喜欢李青言的,但他也讨厌李青言。她太潇洒自在了,搞得他不知道怎么存住李青言的爱慕,他挥霍李青言对他的爱慕。
陈络头痛欲裂,他甚至没有力气翻身。门响起来的声音让他头痛的想吐,他愤怒地睁眼看到一个不认识的中年女性穿着护工的制服点头哈腰的站在门口和他打招呼,手里拿一瓶瓶壁上满是水珠的冰镇可乐。身后空空如也,陈络盯着她看了半分钟,女人局促地迈步进入病房说明来意,小心地把门代上,站在门边等着陈络吩咐。
人呢?李青言人呢?陈络又惊又怒,他仔细地回想李青言刚才地动作神态,压在被子里的手开始颤抖。她的话太少了。也没有拒绝带他去吃海底捞。不对劲。李青言不对劲。是没喜欢上他的时候的眼神,但是又多了一起相处很久的耐心和温和。他以为李青言心疼了,是在纵容他,哪知道李青言只是被烦的怕了,在敷衍他。可是他太贱了,他没看出来李青言在敷衍他,他只觉得李青言进到病房里以后他没那么疼了,李青言坐在旁边玩手机发出的细微声响让他重新感到疼痛下的疲惫,让他沉沉入睡。陈络眼睛开始发黑,全身都疼起来。他提气让护工倒一杯温水,然后把李青言刚才放回柜子上的手机递给他。对话框里刚开始的红色感叹号加剧他的惊怒,生病的时候太脆弱了,他不敢再发消息过去,他觉得李青言应该又把他删了。他们这么久没联系了吗?在他发了恨对付王耀国的时候,李青言是不是有新的爱人了。
两年,李青言是不是真的不喜欢他了?那他怎么办,他已经是神经病了,李青言不要他,那他怎么办?是不是因为发现其实他是于络,然后不爱他了。陈络颤抖着手指联系秘书安排董事会,不能拖,他必须是一直是陈络,他要仍然站在能够得着李青言的地方,他要李青言继续为他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