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的两次睡眠里,我的确做了不少梦,大多是些以前的事。
教学楼,操场,篮球场,文化厅,小教堂。铁围墙角掉落的烟头,围着的坏学生,风吹会飞起来的校服短裙,安静到冷漠的精英班,权利中心的祖宗学生会。
看到最多的,还是程颖。
实验楼很静,第一次来这边上课我就感受到了。机房在最顶层,大课间基本空无一人。我碰巧在那天上完信息课和几个已经想不起名字的同学留下打扫。
把拖布涮好后晾在水池,我去旁边洗了把脸。
洗手池前有面镜子,但这栋楼相对旧,镜子边缘都有了裂缝。我透过镜子看向自己,头发长度仍然有些短,堪堪梳到脑后也还有小半垂在颊侧,现在被冷水打湿,一绺一绺贴在脸上,几乎有些狼狈。
距离那次受伤已经有二十多天了,我回到学校也有半个多月,这些日子以来,我基本没有在这里开口说过话。
我被所有人孤立了。
或许跟那件事有关吧。不过毕竟刚开学我就进了医院,军训也没参加,再去上学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各自打成一片,我这种不起眼的人无人问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我低着头往外走,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实际上还在走神,没有注意到专门等着我的其他同学,和隔壁就是男厕这件事。
人的恶意是不能小看无法估量的。在被推进男厕的时候,我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个结论。
身后传来了嬉笑起哄谩骂的声音,男女都有,分不太清谁是谁 ,更不知道推我的是哪双手。
“男生就该去男厕所!”
“小白脸儿装什么逼。”
“去给我站着尿尿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些话其实算不上难听,起码我当时心里没什么起伏。但直接因为外貌被这样恶搞,换谁都不可能不生气。
但我没来得及生气。
被推进来以后,作为阻挡的门帘垂了下来,我在里面没发出声音也没有动作,那几个孩子也看不到里面,站了一会儿觉得没劲又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没发现外面走廊什么时候重新变回安静的。男厕里还有其他人,一男一女。那个女孩子穿着学校统一的校服短裙,是高二的颜色,长相漂亮得不像话。我莫名觉得她穿得根本不是那件土到掉渣的蓝色背带裙,小半大腿以下都露在外面,白皙得过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几乎当场红了脸,却没注意到男厕为什么会有另一个女生。
那两人显然也很惊讶,都停下了动作看着我。我才看到另外的男生,分辨出应该是高三的学长,他紧拽着女孩儿的手腕,性器官暴露在外面。女孩也衣冠不整十分凌乱。
我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我们三个每个人都以非常尴尬糟糕的姿态对视,因为实太懵一时都没有动作。
其实在这阵沉默里,我脑中有想很多事情。
半个多月前是怎么进医院的我当然没有忘记。此时此刻立马想到那个被一群太妹围着的,同样衣冠不整,身上脸上还有淤肿的瘦小女生。还有那位学姐“善意”的警告。
“小帅哥倒是喜欢见义勇为哦。”她拿着袖珍小刀在手里转,笑意盈盈又恶意满满。
“看着挺好看,叫声美女姐姐,我可以不怪你多管闲事。以后我也能照顾照顾你呢 。”
她颐指气使的样子实在太让人难忘。无论当时还是现在,我都是说不出那句“美女姐姐”的。都说相由心生,她长着就是一副讨厌恶毒的样子。
所以我在她向我靠近时满脸嫌弃连连后退的举动明显激怒了她。同时身后瑟瑟发抖的姑娘紧紧抓住了我的踝骨。
跑不了了。
说不后悔是假的,我确实不该多管闲事。明明身旁都是低头往校门走的同校声,但他们都像没看到一样自顾自向前。
可我没办法真的看着刀刃在一个女孩脸上划下去。阻止的那一刻已经来不及了。小刀再一次向我划来的时候也来不及了。
我的手腕被划破,血液迅速密集地流了出来。我闭了闭眼,下一秒就听到了那些女生慌张的叫声。
被霸凌的女生从我腿后爬了出去趁机逃跑,我重心不稳摔坐在地上。听到有人在说话。
“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会出这么多血。”
“一下子就割到动脉了吗,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
“快跑吧别管她了。”
随后是逐渐跑远的脚步。
我掏出手机叫了个救护车,又给妈妈打了个电话,之后就捂着伤口坐着地上等着,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再醒来就是在病床上,被告知昏睡了六个小时。
我从小有凝血功能障碍,简单说就是有伤口出血就会停不下来。本来不应该这么严重的,但是那一下伤口确实太深,深到我二十分钟就已经失血过多昏迷。
就算醒来血也没完全止住,在医院住了一礼拜才被放出来。
之后再回到学校就变成了这么莫名被敌视的状态,一直到今天被推进男厕。
所以果然,那位“美女学姐”脱不了关系啊。
我决定汲取上次的教训,不再惹是生非。所以我先行动作准备从这里退出去。
我转过身,一边小声说对不起,一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走出去。
里面好像也有了些动作,有说话声,有衣料摩挲声,但是已经听不清了。
我走到女厕里面。拿起被晾在水池台上,还在滴水的拖把。不自觉地挠了挠头,想着信息教室的地板是不是还有地方没擦干净,还是再擦一遍吧。
然后在又一次路过男厕的时候冲进去给背对着我的猥琐男当头来了一拖把。
他倒在地上,头上脸上贱上了拖布的污水,裤子已经穿好,捂着脑袋完全没有防备。
我当然不会给他防备的机会。他还没看清是谁我就又是一棍子下去,接着又是一下,一下接一下,一棍接一棍。他一声接一声发出惨叫,可是在这栋安静得像闹鬼一样的楼里当然不会被人听到。
我看到血,从他的鼻子里,或者什么地方流出来。
我的天,我太害怕血了。
我只能狠狠地给他最后一下然后抱起旁边的漂亮学姐就跑。
是的,抱。我没什么特长,但是恰好长得高体力不错。我担心她受了伤跑不动,可也没时间跟她解释。
太冒失了,太冒犯了。真的不好意思。
我在心里道歉。
之后目标明确地冲向医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