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虞晩睡了一个好觉。
各种意义上的好觉,深眠且无梦,自然醒转之后一点疲惫的感觉都没有,精神很好的起床穿衣。
今天上午也没有什么事,不过下午约好要和苏睿出去——啊,是这样,虞晩准备带苏睿去,看电影。
...
感受到你的迷茫和无言了,虞晩其实自己也很没底,再强调一遍自己会和教别人会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尤其是“阅读理解”这种听起来就很主观的东西,世界上哪来复制粘贴的办法呀,愁着呢。但是既然说要试试,那不管是土办法洋办法笨办法聪明办法,行不行都是两说的事,总得试试看呐...
虞晩洗漱过后吃好早饭,在书房里磨了一上午,梳理了几遍列表上电影的情节,大概的写了几个自己认为可以做阅读理解的段落,搞好自己这块再翻翻苏睿的卷子,实在没忍住的叹了口气。
想什么呢这孩子...
S镇是个小县城不假,但这年代了,只要不是大山窝窝里,城区中心区也还是能有些去处的。不过在这里插一句,虞晩出门的时候真的觉得有点颠覆认知,因为...苏睿也是家里司机开车送来的。
?
现在大家都这么有钱的吗..?
算了没所谓,这也不是重点,比尔盖茨再有钱也不给我花呀,我也不惦记着花他的。
车直接开到那家私人影院门口。
这家店的老板是对圆圆胖胖的夫妻,面相很讨喜,人也很好,虞晩高三毕业之后跟班上同学来过一次,要的大包,因为人多嘛,老板还哼哧哼哧的搬了几趟凳子进来,一点都没嫌弃说你们人这么多别往里挤或者要加钱什么的,给虞晩的印象挺好。
苏睿今天穿了个小西装翻领设计的外套,领口那露出来的白色衬衫领上还有刺绣,萌乖萌乖得像那种家族里的小少爷,明显收拢了不止是虞晩的心,老板娘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听见苏睿叫虞晩姐姐,连声夸“你们姐弟长得真好”,出去之后又进来送了一包薯片给苏睿吃。
小包间里的座位就是两个单人沙发,非常软,非常——软的那种软,虞晩还没坐过这么软的地方,拿着遥控器正索引找电影呢,往下一坐简直要被吃进去,吓了一跳,但两秒之后就觉得自己可以这辈子都不从这里站起来了(不..
苏睿全程配合得不要不要的,从下车之后就跟在虞晩后面走,虞晩对他的家庭背景不了解,不过能去上那个高中的娃,不是成绩特别好就得交钱,苏睿家差肯定不会差的。再加上今天他这衣装给人的感觉,就差没伸手来拽她衣角的动作,虞晩油然而生一种拐带小少爷出入平民消遣场所的调调,看见他也坐得被沙发吃掉半个人,伸手过去摸了摸他软蓬的发顶:“我先选一部电影,你尽量不要分心,嗯?”
“好呀。”都说一般男生不喜欢被摸头,苏睿好像是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还眯起了眼睛(猫?),笑出梨涡来答应,“嗯嗯~都听姐姐哒~”
虞晩在心里默念一百遍“拐卖人口犯法”“拐卖人口犯法”,把音量调好,按下开始。
唔,既然电影开始,那就用这个时间解释一下吧——虞晩是这样想的,文章是平面的,画面的情景都需要自己想象,这一点对她来说不难,但是看到苏睿的表现她才意识到原来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来这看电影,是想试试看,在视觉上“观看”故事之后,他能不能理解这个故事里没有用台词明说的意思...
有点难懂的话就略过吧_(:з」∠)_
虞晩选的第一部电影很小众,亏得这里居然也有——《A Monster Calls》,翻译过来叫《当怪物来敲门》,虞晩记不得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看的了,但对这电影的印象莫名很深,片尾的时候疯狂流泪来着...不过毕竟小众,人和人的思维也不一样,虞晩本身没有对这部电影抱太大的期待,准备就铺垫一下,然后再带他看奥斯卡得奖电影《三块广告牌》,这部是公认的戏剧冲突处理完美了,哪没看懂她解释,再联系一下剧情分析人物,觉得会很ok。
苏睿果真看得很认真,其实这部电影从情节上来说并不算有多少吸引力,对虞晩这种性格的人来说还行,但小男孩嘛......还真担心他完全坐不住来着,结果居然没有...这电影总共108分钟,不算长了,看完之后虞晩问他有什么感觉,他很不好意思的说“姐姐,我好像没有看懂...”
嗯...虞晩想着也是没有看懂,不过这问题不超纲,本来就是奔着这个来的。试着看看能不能解决吧!
开了灯,虞晩把先前准备的笔记拿出来,要苏睿大概的写一下他所认为的这部电影的内容梗概,很配合的写了,就是答卷上的苏睿式风格,非常干巴巴的话。虞晩把自己写的给他看,然后再比对着文字把影像倒出来,分析画面的切入,整体情景这些,是在整个故事里起到什么作用,推进情节或是烘托气氛,人物的内心活动与情感......苏睿一点都不笨,态度也真的很端正了,一段一段来嘛,虞晩选出来的几段分析完了之后,他已经能比最开始的时候多写四排半了,不可谓不快,虞晩内心里长出一口气,欣慰的又揉了揉他的头毛。
等到分析完《三块广告牌》,虞晩自己都有点发晕了,苏睿反倒越来越精神,虞晩给他讲那什么,比如“第一个人物情感立场的转化”“动起来的秋千索”这个的时候,他眼睛就溜圆了,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那样,自己倒回去再看一遍,兴致勃勃的自己分析了,问虞晩这样理解可不可以...
虞 - 该来的还是会来,妈妈粉也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x - 晚。
从私人影院的小包间里出来,苏睿在前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头就笑嘻嘻的凑到虞晩面前来一叠声的说“谢谢姐姐”“姐姐辛苦啦”“姐姐饿了吗?我饿了诶,想吃什么呀?我请姐姐吃饭好不好嘛?”......再萌再乖再可爱没有了,真想这弟弟就是自己家的啊_(:з」∠)_
虞晩捏捏他脸,说今天就不一起吃饭啦,要回去吃。苏睿一瞬间就委屈巴巴了,如果有耳朵和尾巴,一定也都可怜兮兮的耷拉下来了,但是这样都一样乖,嘟着嘴说那好的吧,下次再请姐姐吃饭吧,下次姐姐要跟我吃饭哦......虞晩忍着笑,说好,好好,答应答应,别这个表情啦~
这一片算是个娱乐区了,私人影院就不止这一家,一溜过去,有烧烤摊有奶茶店什么的,只是不像大城市里都是名牌连锁,本地店这样子。下了楼,从店面里出来,晚风一吹就一个凉,苏睿被吹得一缩脖子,连声说哇好冷好冷!眼睛一转瞥到奶茶店,跺着脚转过来说姐姐,我们去买杯奶茶再送你回去吧,好不好?
虞晩也是从空调屋子里出来被风一冻的,点点头说好,那就去买杯奶茶吧,两个人便一道往奶茶店走。
怎么说呢,小地方吧,明明地方小着呢,消费倒是一点都不肯落下大城市啊...
虞晩身上还来着生理期,不过她不来生理期也不咋主动喝凉的,要了杯热可可,苏睿麻利的付了钱,笑嘻嘻的拉虞晩到边上等饮品做好,眨巴着眼睛说今天谢谢姐姐了,以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些是这种意思呢,姐姐真是太厉害啦blabla......虞晩本就不怎么经夸,更受不住这么个模样的小少年眼睛里全是星星的夸,一点都不好意思了,连连摇头说没有,不厉害的呀,都是应付考试的技巧而已...
奶茶店里的员工可能不是个老手,动作挺慢的,苏睿可能等得有点不耐烦,歪着身子往里面看,虞晩跟着看了一眼,不过她从来不着急这种事,一眼之后就把目光收了回来,顺势往外面扫了一圈。
年底了,学校都放假了,街上的人比平时要多出许多,有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的,有十来个聚在一团的,或说或笑或打或闹,都各自开心的相处着。虞晩的心情很好,所以她没有什么意识的让自己的目光在往来的行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她本不是要看谁,也没有刻意要去看谁,只是,在慢慢扫过一圈的时候,视野里亮过一点白色。
照相机没关闪光灯的时候,按下快门,就是这种白色。
“咔嚓”
...
...不。
没有,不是,没有这一声“咔嚓”,太远了,她不是顺风耳,不可能听得到。
虞晩站在奶茶店的外面,有点狐疑,也有点僵硬,当然了,这点僵硬,是因为冷。
她眨了眨眼,试图隔着这样远的距离看清楚对面的那一小簇人,是不是真的有人拿着手机,朝她这边拍了一张照。
...
....是。
那边站着五六个人,有男也有女,似乎是在说着什么,可能是商量去哪里吃饭,也可能是商量接下来去哪里玩。而那几个人里,有一个人,男生,没有参与他们朋友之间的对话,而是定定的站在那儿,对着虞晩的方向。
隔着这样的距离,虞晩看不清他的脸,也没有认出来他是谁,但她能肯定,这个人看的就是她。
而且。
他的确在用手机,拍她。
虞晩愣住了。
她觉得她的正常反应应该是马上扭回脑袋,哪怕这个距离下,给出正面,那个人用手机也拍不清晰。但这个反应是很正常的,谁会在突然发现自己正在被陌生人拍照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躲避呢?
可她没有。
虞晩有些僵硬的保持着和那人遥遥相对的状态,看见那人身边的另一个人发现他的动作,跟着往自己这边看过来。
然后这第二个看向自己的人,指着自己大喊了一声。
“啊!”
这是极度惊讶的反应。
这个反应被距离稀释,对虞晩来说并不会如何,但毫无疑问的、结结实实的,吓到了他们那儿的其他人。
于是那几个“其他人”,顺着手指的方向,也跟着看向自己。
他们,有男有女,是互相认识的、一道出来玩的同学,或朋友。
他们,无一例外的,看向自己。
——一股不可言说的慌乱感凶猛的击中了虞晩,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姐姐,给~”
虞晩猛的回头。
苏睿端着自己的奶盖和虞晩的热可可,正笑吟吟的、甜甜的送到自己面前:“....姐姐?你怎么啦?”
“...”
“......没事。”
虞晩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丧失了方才和那边的人照面的勇气:“...我们回去吧,外面好冷啊。”
“嗯啊。”苏睿不明就里,点点头。“那我们赶紧走吧。”
“好。”
小地方的停车管理就是不挡正道不出事,这片饭点的时候可能会围着人行道停满,可虞晩下午刚刚开始的时候就来了,车就还停在那私人影院面前的马路牙子外,司机很敬业,早早的就回来了,见苏睿和虞晩过来,还下来开了车门。
车子迅速的启动,平滑的从那一弯泊车链里驶出来,进入马路,离开那个区域,虞晩波动的心绪才像是终于被放平了的瓶中水,波动渐弱的平息下来,苏睿似是毫无察觉,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说了一堆别的,到了还趴在车窗上跟虞晩说姐姐再见......一路回来,虞晩也平静了,虽然还是觉得奇怪,也觉得不安,但这件事本身就没头没尾,她一点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多想无用。笑着跟苏睿说了再见,不用谢什么的,今天的出行就算圆满了。
——按理来说,就是这样的。
吃饭,洗漱,蹉跎蹉跎挨到睡觉时间,睡觉,一夜无梦,或者,做个好梦,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可是。
啊......万恶的“可是”。
收拾好之后安然躺进被整理得干干净净被窝里的虞晩,的确如预想的那样顺利入睡,入梦,但,不是“好梦”。
因为,她惊醒了。
心如鼓擂,白汗涔涔。
天尚未亮,没有开灯的室内是一种阴沉的蓝调,如果不是在这种状态下醒来,多半会用另一个词来描述,叫它“月白”。
虞晩张着眼睛,望着没有一点杂色的天花板,突然间非常、非常、非——常的想要知道自己以前的事。
她生平第一次从心底里涌出这种迫切,也许是那毫无印象的人指向她的一声大喊,也也许是这分明堪堪醒转,就已经如潮水般褪却的梦中情景。
在这个安静的私人空间里,半夜梦回的时间里,她突然间被一股尖锐的、清晰的、沉重的茫然感袭击下来——这种感觉太不好了,没有任何人能够平和的容忍自己身处于这种境地。于是她努力的平复着呼吸,努力的推起回忆的齿轮,往前想,一点一点的想,她想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不清楚很多的人和事的,她想知道她以为自己已经非常习惯了的白雾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些人是谁?
至少说,那个拍我的人,和惊讶到喊出来的人,他们两个人,是谁?
...
......
不知道。
一点也不知道。
她没有任何印象。
...
......
冷静点,冷静点,没关系,想想别的。
别的?
对,也许那两个人是很早之前,很早之前...
...对,是的,这不太合理,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嗯,先放下这两个人,想想别的,想想你能想起来的,就从...就从你离开这里的时候开始想吧?才过去的一个学期,你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对吗?
对,是这样,这些我还记得,清楚的记得。
好的,那就从这里开始,从还能被想起来的第一个分界点开始,我们慢慢来,慢慢来。
好...好的,那我开始了。
虞晩张着眼睛躺在床上,做了一个重重的深呼吸。
几天前才结束的大学第一个学期,是从什么事、什么人记忆开始的?
...
......
...怎么...开始的呢?
她盯着天花板,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就好像现在她的脑内思维,空无一物的一片,她现在要求自己回忆,往前仔细的回忆,于是出现了一团毛线球的一根尾巴——去,顺着它,顺着这根线,滚着把它——收起来。
把你的记忆,收起来。
就从这个学期不寻常的开始开始。
这个学期不寻常的开始....
【雷霆。】
她首先想到的是雷霆。
当然是雷霆,这个学期不寻常的开始,就是雷霆。遇到雷霆的那个晚上,那条马路,那辆车。
她是在寝室里,接到黄玉从酒吧里打来的电话,然后去接人,黄玉喝醉了,不清醒,没有及时打到车,她不高兴,于是换了鞋,自己一个没看住人,黄玉就去马路上拦车了,拦得差点出人命,多亏是雷霆...
...
等...一等。
虞晚仰面躺着,突然间觉得有点头疼。
那一天,遇到雷霆之前,接到黄玉电话之前,睡醒之前...
是,对,再往前想想,想一想...
她因为军训而疲累,回到寝室里倒头就睡,她是不是还做了一个梦,梦里听到了一句话,然后她才惊醒,一身是汗,再下床洗澡,再接的黄玉电话?
是什么梦...来着?
那句话...
——【“……玩爽了就让你走啊。”】
...
......
这句话...
是谁说的?
雷霆?
...
是,雷霆说了这句话。
可是...不对啊...
虞晚愣愣的看着天花板。
把我惊醒的那个时候,我还没有下床,没有去洗澡,没有急匆匆的出来接黄玉的电话,没有出门,没有拦车,没有......遇到雷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