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长安城中何处最是好去处,定要数那风语楼了。只是今日天气不好,阴郁的乌云,沉闷的气压,似是风语欲来。
台阁上的琴声婉转,桌上几盘小菜精美,座中的萧定珩装作望着台阁上的琴姬,实则盯着二楼的楼台。
二楼有一身着胡服的男子进了雅间,正是恶钱案的要犯。
京中市面恶钱肆虐,已一年有余,已严重影响长安的经济运转。大理寺主理此案,却发现盘根错节,牵涉人员之广,恶钱产业链之大,人证物证频频被毁。恶钱重案迟迟未有进展,圣上已有责备。萧定珩敢肯定,哪怕是大理寺,亦有恶钱案中的眼线,如不能将行动保密到底,那查案终将陷于被动。苦守三月有余,终于等到制恶钱的主犯,将在这风语楼的雅间碰头通联。
今日收网,必须留活口。
“公子,黑虎帮的人在街边晃荡,恐怕生变。”主阁中,墨羽向裴闻秋禀报,“厅中来了八人,应是官府之人”
“这群病猫若是太闲了,那便街上的雀儿给他们找点事情做。”裴炎身着一玉白色圆领袍,衬得她肤色白净,青丝束起,倒像极了一玉面书生,听到侍女的禀报便放下了手中的账台,起身到窗边看了一眼,“别让他们和官府的人动手,给他们找点热闹即可。”
“是。”墨羽领命道,便准备去安排。
“小姐……”侍女墨竹从外间匆匆进门,房中主仆二人闻言,一脸疑惑地看向她,
“是萧少卿在厅中,快要动手了”
二楼雅间,萧定珩等人闯入后,胡服男子大喝一声“快跑!”,便拔刀与大理寺多人缠斗,隔壁雅间有一小厮蹿出逃跑,胡服男子朝厅中逃去,蹿入了琴姬的台阁,引得厅中宾客惊慌四逃。
“王轲,你们四个去追那男孩。”萧定珩指挥道,自己与其余三人追入台阁。
“退出去!否则我杀了这女的!”胡服男子将刀架在琴姬的脖子上,“我数到三!”
萧定珩不忍伤及无辜,便与属下后退几步,
胡服男子又发话“把剑扔地上!”
“大人……”萧定珩的属下吕阳有些迟疑,难道这次也将空手而归吗?
萧定珩一言不发,将剑扔在地上,属下只得照做。
刀剑落地,胡服男子的情绪才稍有稳定,萧定珩悄悄握住了藏在袖中的飞剑。
“大人救我!!”琴姬见状害怕遭杀害,便哭叫起来。
胡服男子分神的一刹那,只听身后有风声呼啸,一抹白色的身影从暗室中冲出,一柄唐刀出鞘发出一声龙吟,砍飞架在琴姬脖颈上的横刀。白衣青年扶起琴姬,将她往室外推去,胡服男子回过神来,捡起地上的刀,砍向白衣男子。萧定珩拾起剑,一个箭步冲上前挡住这招,未想白衣青年借力阁中房梁,一个飞蹬,凌空旋身回砍向胡服男子。二人一刀一剑同时一击,力道之大,将胡服男子震出五步开外。吕阳已绕至胡服男子身后,拿起房中瓷瓶往其后脑勺一砸,男子一阵眩晕,吃痛跪在了地上。
这一击,裴炎看到了胡服男子后颈上的刺字:“川”
“你是守川军?”裴炎踢开了他手中的刀,掐着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地问道“守川大战能活下来,为何还做流寇!”
“呵……呵哈哈哈!”胡服男子满面是血,看清了裴炎的样貌后,反倒不作挣扎了,“裴公子,折在你手上,我也算有个交代了!”
说罢,便欲咬破藏于嘴中的毒药自尽,萧定珩抢先一步用剑柄将其敲晕了。
一番打斗结束,琴阁已是一片狼藉。
萧定珩片刻不作歇,将剑收入鞘中,向裴炎行一礼,“我乃大理寺少卿萧定珩,方才多谢裴炎公子相助,此人乃是恶钱案重犯,需带回我大理寺审问。”
“那便…辛苦萧大人。”
这个声音,是多少个午夜梦回,萧定珩所挂念的声音。
这是风语楼的主人,长安人称其为“玉面狐狸”的裴炎,裴相所谓的“侄子”,也是被他悔了婚的裴家小姐,裴闻秋。
萧定珩这才从怔愣中抬眸,细看面前的少女,身着白衣男装,白净的鹅蛋小脸,一双翦水秋瞳,眉宇间伴有些许英气,身量也比七年前长高了好些。
他该意识到的。
方才交手中的招法与自己默契,那一记凌空飞砍,是少时他教予少女的招数,借力时如蝴蝶般翩飞,砍杀时又如鹰击般狠厉。
一时间,平时审案思维敏捷的萧少卿,竟是不知如何回答,百般思绪绕在心头,却不知如何开口,“裴……公子,久别未见……令尊可康健?”
“多承大人挂心,家父精神倍常……”裴闻秋顿了顿,便被门外赶来的王珂打断,
“大人!”王珂神色急切,萧定珩示意让王珂上前耳语。
那从雅间逃出的小厮,在逃跑中撞到了翰林院的学士林彦国,眼见跑不脱,服毒自尽了。
萧定珩闻言眉头紧锁,吩咐属下将小厮的尸体与胡服男子带回大理寺。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萧定珩与裴闻秋二人。
“萧大人,先坐下吧,伤口处理一下。”在萧定珩吩咐王珂吕阳等人时,闻秋已不知从何处翻找出棉纱与药瓶,看着萧定珩手臂的伤口。
“不碍事,小伤,回寺里处理便是。”萧定珩看了一眼手臂,今日是伏击,自己未着官服,黑色的常服遮掩了血色,并不明显,应是与胡服男子缠斗时被划伤的。
裴闻秋置若未闻,走近他身旁,把他摁坐在案几上,轻提起他的手臂,为他清理伤口。
恍惚间,萧定珩仿佛觉得时间回到了七年前,少女亦是将他摁坐在椅子上,硬是给他戴上了平安符,还威胁他“战场刀枪无眼,你可得躲着点,要是敢有个好歹,我便不嫁你了!”
若不是那场战祸,如今面前的人,应当是他的妻子了。二人一时无话,药棉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萧定珩不禁希望伤口能糟糕点儿,才能与她多待会儿,见她鼻尖微红,眼里噙着泪,又忍不住出言安慰“小划伤而已,不疼的。”
她用棉纱按住伤口,又用一块黑色的细绸将白色的棉纱一圈圈地缠住,打了个暗结,便不易让人看出受伤。
“好了。”裴闻秋察觉眼中的泪快要流出,便赶紧站起身,背对着萧定珩,胡乱地抹了抹脸。
“我本最是见不得你哭的”萧定珩叹了口气,“却又每次都是我惹你落泪。”
“谁哭了!”少女转过身来瞪了他一眼,“我是不甘这楼里的东西被你砸烂了!可得赔我钱!”
见她佯怒,萧定珩倒是笑了出来,“是是是,明日便让司直过来给你办赔偿,”他又顿了顿,走近了扶住她双臂,低头看着她,沉声道
“对不起。”
本来该照顾好你,本来不该再靠近你。
但再见到你,我死寂的心,又开始跳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