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墨依身边。
饶是知道身处镜面幻象中,青鳞巨蟒即便再吓人也只是虚影,但眼前之景还是十分惊悚。
巨蟒缠绕在墨依的脖颈上,只缠一圈就已挡住了他小半张脸。俏脸随着挤压带来的扭曲逐渐模糊,连着洁白如玉的颜面也泛起了青紫。
镜面幻像与真实的情形别无二致。从脚下踩着的碧青地板,到巨蟒发出的嘶嘶声,再到墨依因呼吸不畅而生出紫绀。
紫绀既已这样明显,恐怕他将要彻底陷入昏迷。不过巨蟒好似也厌倦了这样简单粗暴的玩法,开始一松一紧地缓慢游移。
张弛间,墨依散大的瞳孔暴露在冷冽的空气里,他失神的双眸里没有任何情绪。
一个将死之人,看起来竟然一点求生的念头都没有。不仅没有多做挣扎,还在费力地试图别过身子。这样的举动无异于作茧自缚,相当于把刚获得的一点喘息机会给耗没了。
直到他把外袍挤出了一个弧度微小的褶皱,一枚玉佩从褶皱处滑了出来。
是一枚白中透黄的翡翠玉佩,镂空雕刻了双龙纹。
它没掉落在近处的碧青地板上,而是心有不甘似地滚落到宝座前,停在了正在看戏的男人脚下。
燕轻楚看到玉佩后,眼角的凌厉被意味不明的一抹暗色所取代,他降低音调,低沉道:“七姑姑,你先下去。”
貌似一直跪伏在地的七姑姑,实则从方才起就在偷瞄墨依被折磨。她对这突如其来的命令不明所以,但却不敢不从。
因为燕轻楚在他们这些面前也是个跋扈嚣张惯了的主儿,做事情向来说一不二。
身形娇小的人儿缓缓退了出去,临走前还暗暗朝着墨依后背的方向淬了一口。
显然她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为双刀李的死负责。如果非要计较,那就是是墨依明明无能还偏要逞强,让她的老李头受牵连。是上官卿和木婉两个贱人太过奸诈。要么就是这宝座上端坐着的人,是他轻信他人,不以为意,因而让自己的老伴丧命。
过错嘛,总归都是别人的。
如此一来,房内就只留下了墨依和燕轻楚两人……严谨点说,还添了木婉和上官卿两个不速之客。
巨蟒从主人的眼眸开始变化那刻起,就缓缓松开了缠绕,然后悄无声息地重新滑回宝座,沉寂在黄金靠背的后方,在黑暗中掩去了一切声息。
有什么事情需要避讳至此?难道在燕轻楚和墨依之间,真的有什么不明不白的纠葛…
正当是多方猜测,疯狂揣摩之时,答案却由宝座上的白衣男子亲口告知。
“怎么?墨依,爬了我的床,就这么难忘?”
话如惊雷,在听者耳畔炸裂。炸出团团簇簇的焰火,缤纷了这地府般幽暗的封闭空间。
主公与手下,幽冥与白日,西域与宁国。到底还有多少如藤蔓般纠葛不休的牵绊,淹埋在这看似岁月静好的相安无事里呢?
自从方才摆脱了那巨蟒的钳制,墨依便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脸上也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只可惜这血色在听到燕轻楚的话之后,又生生被磨没了。
人在极尴尬的境地下,是喘不上气来的,这种气闷不同于被施加了什么外力。
被巨蟒捆绑纠缠,再难受也不过是一死。但被痛苦难堪的感觉所制服,确是另外一番死亡滋味。
被羞耻毫无顾忌地砸在地上,原来是这种,是这种再也抬不起头来的感觉。
他说他爬了他的床。
这无从辩驳。
那枚雕双龙的翡翠玉佩,本就是床第之间被他赠与的旧物。一直拿来悉心收藏着,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时候重见天日,会在他想要他命的时候掉出来。
芙蓉帐暖,醉缠相欢。
依稀还记得眼前的人是如何扯去了自己衣袍,如何与他肌肤相贴,心头是如何交融成一片让人迷乱的荒漠。
可是如今,用这种促狭的语气,调侃着那一夜的人也是他。
墨依深吸了口气,抬直了身子,昂首直视着眼前人的英俊眉眼,回应道:“主公如此生气,到底是因为我办事不力,还是因为怕让他失望。属下觉得他不值得你这样。”
墨依的声音和脸极为相配,脸面俊俏,声也轻柔。都到了在死亡之门前面踱步的境地,竟然还能发出如此轻柔的回应,顺便婉转解去方才话语间的玩弄之意。
虽然不知言语间的“他”所指何人,但在木婉这样的外人看来,这话怎么着也算是一份响当当的关心了。
可宝座之上人似乎并不领情。
不仅不领情,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之风从前方直直劈来,是燕轻楚…他从宝座上飞身而下,用自己的双手掐住了墨依的咽喉。
上官卿见状插了一嘴,声音依旧清冷如月华:“燕轻楚是舞女所生,名不正言不顺,这样的人最讨厌什么?僭越。看来这个下属,在他心里只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其实从墨依提到那个神秘人的瞬间,燕轻楚的眉头就开始积攒怒意,直到现在用手掐着墨依的脖子,一双手已然是青筋暴起。
木婉一边感叹墨依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今日跟掐脖子结了不解之缘,一边想象燕轻楚在别的男人床榻上承欢的场景。
这种不可一世的狂徒,要是也能在别人身下老实待着,那得是被什么样的人降伏?
这头木婉脑海中正开着小剧场,那头燕轻楚的愠怒正快要震破屋顶。
怒气到达了一定程度,绝对不是以大吼大叫来显现,而是怒极反笑,甚至会让人觉得居然是言笑宴宴。
“墨依我告诉你,你就是爷养的一条狗,使唤高兴了就看你一眼,但若是违了爷的心意,以下犯上…呵,那你就连一条狗不如。”
木婉愣住。
这些字句,如刀似剑,真扎在一个对他有情的人身上,那可是疼极了,是疼得不能再疼的羞辱。
燕轻楚还是松了手,墨依的眼里有了某种破败的颜色。
他跌坐在地上,声音不复轻柔,终于夹杂了一点凄楚,“我只是条狗,那你又是他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