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斐尔的力量过于特殊,被昔日的“玩伴”追踪至此,他似乎早有预料。
“伽芙。”他左手放在她的头颅上,垂眸道,“等吾回来。”
她还在思索这句话的含义,周围的风景转瞬即逝,眨眼间,来到了熟悉的阳台。
“嘶。”伽芙不由地抱住自己,她倒吸一口冷气,好像离开对方以后,连感官接收的温度都发生了变化。
在涅斐尔把她传送之前,她听到了女人的声音,那并非幻觉。
一根属于天神的白色羽毛,以及格外亲密的称呼。
伽芙猜测,他们是青梅竹马,或是曾经的……恋人?
所以才把她打发走,让她避嫌。
心里突如其来的酸楚一时间没法消化。
她趴在生锈的金属栏杆上,撑起腮帮,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终于体会到寂寞是什么滋味。
从前没有想过如此深奥的问题,直到他出现。
涅斐尔并不在乎伽芙的出生,背景,甚至职业。
不知不觉中,她逐渐贪得无厌,患得患失,如果不是尝过甜头,世间赐予再苦的磨练,她也能顽强的熬到最后。
原来“喜欢”,会使人变得脆弱。
伽芙以为自己很难去计较,一想到涅斐尔正在与另外的女人独处,她紧握护栏,满脑子都是杀回去,和对方宣布,她是他认定的妻子。
真的吗?
随后,伽芙垂着脑袋,她不那么确定。
“这位美丽动人的姑娘,看你如此伤心,我也跟着心疼了。”
十分轻浮的男性嗓音从耳畔传来。
她警惕地看过去,对方是个白人,一件粉衬衫搭着黄棕色马甲,下身是剪裁花哨的西裤,他长袜配一双皮鞋,低头看她,任由卷曲的栗色短发在阳光下被风拂动。
“你是谁?”她问。
“克瓦里昂,涅斐尔的好朋友。”这家伙不动声色地坐上栏杆,面带笑意,看似人畜无害,实则虚伪至极。
伽芙后退一步,矢口否认:“涅斐尔大人没有朋友。”
如果有,他被囚禁在柯米亚王宫时,为什么不肯伸出援手。
克瓦里昂耸了耸肩膀:“是吗,他正在和小莉亚叙旧,你不会不知道。”
“你这是在挑拨离间。”伽芙没有上当,只是在对方谈及“叙旧”时,不可避免的皱起了眉头。
闻言,他故作惊讶:“真是冤枉,我们两百年前就认识了,莉亚一口一个涅斐尔哥哥的叫着,真羡慕啊,可惜他的出生注定是一个无法改写的错误,后来受众神排挤,愿意留在他身边的,只有我跟莉亚。”
不要相信他,一句也不要相信。
伽芙这样告诫自己,谎言往往真假参半,她想两百年前认识是真,至于三人之间的关系……
她当场揭穿道:“是,朋友被囚禁王宫的消息,连加比伦的赏金猎人都能够探听一二,作为众神之一,你好像没理由装聋作哑。”
瞧这阴阳怪气的样子。
克瓦里昂对此深感遗憾:“因为拉雷,梦泽大陆六分天下的局面,被拉雷打破了,他要求建立联盟,成为众神首领,支持他的同类占大多数,我呢,寡不敌众,只能遵从命令,和涅斐尔断绝来往。”
他所谓的身不由己,是借口,是懦弱。
这样一个失败者,是被人们奉为信仰的神明。
伽芙对天神的敬重彻底消磨殆尽,她摇了摇头:“你有什么可委屈的,能被利益瓜分的情谊,值得吹嘘吗,它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居然不为所动,有点意思,克瓦里昂露出无奈的笑:“我不为自己的软弱辩驳,可莉亚不一样,她深爱着涅斐尔,是拉雷这个无耻之徒把她当成金丝雀圈养在笼子里,跟外界失去了所有联系。”
“你说谎的样子,真可笑。”伽芙并不相信。
这女人,真难对付,克瓦里昂摊开手,继续深情并茂的与她交代:“涅斐尔认定自己被莉亚抛弃,所以才选择逃避,他想离开王宫,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答案只能是,他无法面对朋友,面对唯一的爱人,面对双重背叛的现实。”
爱人,是指莉亚?那个突然出现在森林里的女声。
伽芙咬着嘴唇,沉默良久,她最终开口:“我所了解的涅斐尔大人,绝不会选择逃避。”
“是吗?”克瓦里昂表示质疑,“你们认识多久,两天,还是三天?跟我谈了解,自以为是的小丫头。”
“的确,我对他的认知并不全面,但像你这般阴奉阳违的人,倾尽一生也不可能和他成为朋友。”伽芙如此坚信。
对方却摇晃着脑袋:“真可怜,事实证明,他把你丢下了,不愿意让你参与这件事,关于他和莉亚的事。”
他抓住她的软肋,想要一击致命。
也确实击中伽芙内心最为柔软的部分。
她再度沉默了。
“别伤心,那家伙不要你,我要你啊。”克瓦里昂起身跃入阳台,他张开双臂,准备给她一个安慰性的拥抱。
却在三十公分左右的距离,被人掐住了喉咙。
是,涅斐尔大人!
伽芙眼前一亮。
“你来得真不是时候,莉亚呢?”克瓦里昂举起双手,果断选择投降。
涅斐尔冷酷地松开:“想和她一样落荒而逃么?”
“你动手了?”对方相当好奇。
涅斐尔眯起双眸,周遭气温骤降,是相当危险的信号,他警告道:“趁吾还有耐心。”
“别误会,我只想逗逗这位美人,在联盟没有向你宣战之前,我们可以和平相处嘛。”克瓦里昂说完,他利用传送法阵,转瞬从阳台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峙终于结束,伽芙松了一口气,小声问道:“他真的……是加比伦的守护神?”
闻声,涅斐尔粗暴地解开披风,眼中闪过一丝醋意:“你看上他了?”
糟糕,他吃醋了!
伽芙受宠若惊,羞涩道:“我只是好奇,克瓦里昂看上去一点也不正经,要怎么保护加比伦呢?”
然而,在她认真解释后,涅斐尔的神情变得更加阴沉:“你在脸红,因为他?”
“您误解了,我是,我是……”伽芙支支吾吾,她捂着滚烫的脸颊,不敢贸然回答,如果说是因为涅斐尔,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
“说清楚。”他把披风扔在窗边的木架上,脸色不太好,将袖口挽上两寸,露出白皙的手腕,带着初雪微凉的气息朝伽芙走去。
“我、我可能是习惯了脸红。”她条件反射地后退,直到被一扇玻璃挡住去路。
涅斐尔停步她的身前,抬手,掌风“砰”地一下砸在她耳边:“撒谎。”
真好看,那张陶瓷般的脸近在咫尺,伽芙屏住呼吸,视线一点一点往上抬,从两瓣薄唇经过,与他冰冷的神色相对:
“我也很困扰,明明不是初次与您见面,每见一次,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越来越快,每一次,都被,被您的言语,您的身影,您的双眼……俘获。”
好害羞,心跳太明显了,会被对方听见的,她手背抵在嘴唇上,目光开始闪躲,脖子也跟着缩进毛领里,啊,仅仅是描述事实,居然能这么紧张。
涅斐尔眼里浮现出十分复杂的情绪:“你在害怕吾?”
“不,我不怕。”伽芙忽然地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她快要绷不住了,可以放任自己吗?来不及思考,头脑一热,她踮脚,起身扑向涅斐尔没有温度的怀中,将手腕扣在他脖子上,深呼吸——
“我喜欢您。”她哽咽道,当然不是因为委屈,是这句告白,迟到太久了。
面对她出乎意料的拥抱,涅斐尔低头,从她柔软的发间闻到了奶油淡淡的香味,被这样一位娇小瘦弱的女人抱住,她绷直脚趾,脑袋只能够到他的胸部,然后,滚烫的液体浸透衬衣,紧贴他的肌肤。
在哭吗。
为什么难过?
他手指穿过亚麻色的卷发,轻轻搂住她的后背,声音沙哑而低沉:“别难过,伽芙,吾会永远陪伴你。”
话落,她哭得更凶了,在他怀里抽泣:“莉亚怎么办,你还会去找她吗,我这样问,是不是太任性了,真的很抱歉……”
涅斐尔看着她微微发抖的身体,似乎明白了:“你因为这件事,所以流泪么?”
“不全是。”她其实很开心,能听见那句约定,属于涅斐尔大人的陪伴。
他说了,永远,forever。
对于伽芙而言,这是一生,可惜人类的一生很短,她可以在他身边,十年,三十年,甚至五十年……
变成一位年老色衰的老太太,陪在正值青年的涅斐尔身边。
脑海中浮现的画面真令人心碎。
她必须做些什么。
她想,大多数的魔法师似乎比普通人类更加长寿。
可那又如何,仅仅是延长寿命而已。
随后回忆起坊间的传闻,据说吸血鬼咬破人类的动脉后,被咬的一方可以获得永生,森林的守护者莱兹似乎认识血族,改天前往郊外拜访她,也许能实现她迫切的愿望。
……
在涅斐尔眼里,她还在计较关于莉亚的出现,为那个微不足道的假想敌而感到难过。
时候不早,楼层外的天空剩下几片云彩,一向不屑置辩的他,背对着寒风,看对方沉默不语的样子,他终于拂去肩头的落雪,垂眸道:
“伽芙,世间的魔法不能阻止女性对吾的爱意,只能确定,你是吾唯一的新娘。”
他说话时,伽芙的锁骨处有道印记正在发烫,她终于抬头,脸颊上的泪痕还没有被风干,便迎着他的目光,忘了回应。
她应该拿什么回应?
涅斐尔始终注视她,在等待答案。
他们之间的交流,像是一个不断确认的过程,确认往后的身份,确认彼此的心意。
伽芙松开手,她认真的回应道:“一直以来,对您的感情,其实和吻痕没有关系,我是真心喜欢您的。”
确认了。
涅斐尔勾唇一笑,那一笑,短暂而得意,只要见过,便能明白“摄人心魂”并非夸大其词。
他笑了吗?
一定不是幻觉,伽芙在心里回味无数遍,生怕失去记忆。
“我见过克瓦里昂的笑,跟您不一样。”她想夸他。
涅斐尔却是眸光一暗:“克瓦里昂作为男人的确优秀,你如果有兴趣。”
他很较真。
不等对方回答,继续道,“吾不介意杀了他。”
说完,转身进入房间,往楼道的方向走去。
被威胁了,可是……为什么好兴奋?
伽芙敲敲脑袋,希望自己清醒一些。
她对克瓦里昂没有半点意思,以后得离那家伙远点,倒不是担心他死于非命,她只在乎涅斐尔弑神以后的生活,大概不会像现在这样惬意了。
伽芙脱去披风,她在二楼没有发现人影,索性下到底层,看到涅斐尔坐在花房,他拿起透明的玻璃杯,里面是淡蓝色的液体,像鸡尾酒。
好像他除了酒,没有碰过其他食物。
“需要我为您准备晚餐吗?”她认为自己的手艺还算出色。
涅斐尔依旧是神情阴郁的样子,他仰头饮下酒杯中的液体,看向她:“克瓦里昂想对你下手,是这样吗,伽芙?”
“也许……”伽芙低着脑袋,往左侧轻轻一偏,脸上露出腼腆的笑意,而后不假思索地回应道,“也许他比较擅长拿异性开玩笑。”
在替克瓦里昂辩解?
没能得到满意的答案,涅斐尔慢慢收回视线,他晃动手中的玻璃杯,透过忧郁的蓝色看向窗外逐渐隐没的天光。
花房内鸦雀无声,宛如一潭死水,微妙的氛围使伽芙倍感困惑,她回头看向身后,不由退了半步:“我现在给您准备晚餐。”
也许见到香喷喷的美食,涅斐尔会忘掉关于克瓦里昂和她之间的误会。
这样期盼着,她转身,迫不及待地踏入厨房,厨房内部是由青砖堆砌而成的狭小空间,虽然装潢简陋,但所需的器具却一应俱全。
伽芙弯腰从脚边的竹筐里拣出四颗土豆,上面被灰色的泥土包裹,她用蓄水池里的清水将它冲洗干净。
“香料在哪呢……”
跟在涅斐尔身边久了,自言自语已经形成常态,她低头搜刮木柜时发现,里面有两袋未开封的面粉。
居然把昂贵的食材藏在角落,简直暴殄天物,伽芙脑海中出现一道菜品,不禁拿银叉穿过发丝,把卷发牢牢盘于头顶,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
昏黄的光线下,她手持水果刀,给土豆去皮的手法异常熟练,看着最后光滑干净的成品,不禁哼起一小段熟悉的曲子。
“啦~啦啦……”
她在做什么?涅斐尔蹙起眉峰,被歌声勾起了无名的烦闷,这女人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
正在炖汤的伽芙对此显然毫无察觉,她把熏肉放入案板,刀刃朝下,切割成三排九宫格,而后“噔噔噔”地剁成肉渣,随手扔进冷水浸泡,等柴火燃烧到时间,再将碗里的香料洒进锅内。
好香。
她用木勺盛出一瓢汤,咸淡适中,如果加入果蔬的汁水,味道会更加酸甜可口。
想到这里,她自篮中挑选一颗番茄,由于被魔法小心保存,与刚摘的新鲜蔬菜无异。
取蒂后,把它分割六瓣,见到淡橘色的液体从案板往周围扩散,伽芙咽咽口水,肚子在不停叫唤。
好饿,她拿起两片塞入嘴中,不经意间转头,发现涅斐尔背靠灶台的边缘,正一瞬不瞬地关注她。
“啊,您来了……非常抱歉,大概还需要十分钟,您受不了,可以用它,充饥……”说着,伽芙捧起一瓣番茄。
涅斐尔眸中的疑虑像被蒙了层水雾,他放下酒杯,打量片刻,这才朝前微倾,然后俯身,从她柔软的指间将其叼走。
“您心情好些了吗?”她试探道。
对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把番茄混着汁液咽下喉咙。
伽芙猜不透他的心思,索性将案板上的食材投入石锅,一边低头看火候,一边踮着脚,双手负在背后,对涅斐尔没有扣紧衣领的肉体,忍不住想入非非。
脑子里太多脱离实际的想法,她再次脸红,不禁安慰自己,也许是意淫时过于入迷,又或者是被炙热的柴火给晕染而成的,总之,她没敢抬眼去琢磨。
厨房内的煤油灯于落日下沉后亮起来,涅斐尔把胳膊肘搭上橱柜的平台,他独自饮酒,喉结在跳跃的火光中滚动,这是第几杯已经记不住,他有点微醺,被稀薄的白烟笼罩,几乎失了神。
“伽芙。”他在叫她的名字。
闻声,她猛然抬头:“我在这里。”
“你试试。”他摇晃着手中的酒杯,也许让加比伦的闹市赋予了烟火气,有那么几次孤独的瞬间,特别想要她。
伽芙接过杯子,那双纤细的手托住杯底:“我试试~”
入口是一股子辛辣,再往后是沁人心脾的酸甜,里面有少许蓝莓的味道,她在酒馆待过几年,却从未喝到如此香醇的鸡尾酒:“您真有品味。”
她称赞着,视线交错的刹那,涅斐尔抬手握上她清瘦的脸颊:“吾想知道,克瓦里昂从你嘴里探听到了什么?”
“嗯……他妄图挑拨我跟您的关系,我想,与您有关的事,他或许比我更清楚。”伽芙如实回答。
话落后,他目色微沉:“你在埋怨吾?”
怎么可能,伽芙一脸愕然:“不,我只是……只是猜测,他与您相识百年,不论如何,都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猜测?”涅斐尔垂眸,松手去解她的衣带。
她任由他拆解,明明是轻飘飘的语气,动作却有着不由分说的强硬,不禁小声开口:“对不起,惹您生气了吗?”
涅斐尔丝毫不避讳地“嗯”了一声:“吾现在心情很差。”
“因为克瓦里昂对我的戏谑?”她没想到对方会耿耿于怀。
涅斐尔突然掐住她的胸部往下,把人抱到蓄水池旁,眼神阴晦不明,他弯腰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听着,被你记住,他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