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古时以河流众多而得此名,虽然地处中原地带,江城却湖泊千倾,整个城市内外都是河流交错,更有各色支流横贯市区,将整个江城划分为无数的小块。到了近代,江城又因为学术氛围和高校众多而被广大学子和年轻人所向往,各个高校园区跨湖鼎立,倘若环水源而行,能毫不夸张的说是基本上一站一个大学。
兰芳大学园又是江城较大的大学园区,几大高校稳扎在此,当然说是“大学园”周围也不乏一些想吸吸学风的无名小辈。假如你是在公众社交软件定位兰芳大学园,因为学校众多且鱼龙混杂,都没人敢在下面评论“校友”二字,只怕惘然行动让人嘲笑是少见多怪。
吴荇瑶看着这个没备注的旺仔头像,在脑内搜索到底是何时加上的这位神仙。没有备注,说明加的时候不乐意或者是不上心。但能在自己好友列表安静“躺尸”这么久而不是早早被拉黑,说明自己应该和对方有某种交情——多少给点情面分。看见自己的朋友圈定位没有点赞评论而是直接私聊,说明年纪不大或者是急不可耐。看到定位就断言在自己学校,说明此人不知道兰芳大学园高校众多,对江城的高校园区分布还是不大熟悉。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这个旺仔还是个初来乍到江城的新鲜面孔。
吴荇瑶点开他的朋友圈,没多久便拉到了一条横线,显示仅一个月可见,短短一个月的内容也大多是些没营养的个人取向歌曲分享。寥寥两张露脸的照片却很是有意思:一张穿着时下最“火”的“旺仔精神小伙套装”,鼻子上架着像是Dior的stellaire墨镜,叼着一根烟,在烟雾弥漫中做着“安排”的手势。另外一张是军训统一发放的绿色迷彩帽压低帽檐,盖住了大半张脸,微微侧着耳朵露出自己的AirPods,嘴上叼着一个金属质感的长条,放大一看好像是某种电子烟。
吴荇瑶暗自发笑,不知道何时加了这么有趣一个人。退出朋友圈返回聊天界面,发现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交流。
吴荇瑶从快速搜索聊天内容中按日期点开他们的第一次交流,大概知道了他的来历。
“参加比赛呢。”
吴荇瑶翻朋友圈和推理用了一段时间,想着可能对方可能不会那么快回消息,就摁灭屏幕,打算放手机回包里解放双手再来一根烟的时候,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对方传来短短三个字“走了吗”,标点符号都不带的那种。
“还没呢”,吴荇瑶回复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话回复过去,“刚结束”。
“是在南门那边吗?”那边照样回复的很快,几乎是秒回。
说实话吴荇瑶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学校,三天都是跟着社团一起打车前来,她也没注意过目的地究竟在哪,吴荇瑶加入桥牌社也好,参加省赛也罢,都只是为了学分而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只要这个社团不把她拐去异国他乡打黑工或者是流放到边远山区做苦力,管他省赛还是什么赛,东南西北门,哪哪她都可以接受。但是她还是下意识回复了一个“嗯嗯”,回完了又觉得不妥,一是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二是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传说中的“南门”。保险起见,她还是打开了手机地图看了看自己现在的定位,放大、放大、再放大,确实是南门,她又补充一句“应该是吧”。
那边不知道是有监控还是会读心似得,仿佛通过无线信号感受到了吴荇瑶的不确定,发了一句具体询问:“是不是全是玻璃,好几层的那个?”收到这句话,吴荇瑶才能确认对方确实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自己才是那个想象中的后生仔。
吴荇瑶回了个“yep”过去,常年待在实验室写报告,也不是要整那洋味,她按在手机屏幕的双手莫名其妙就打出了这句。
“请我吃饭?”旺仔头像红艳艳的,天真无邪的卡通小孩图案,配上这句自来熟的话却莫名显得更加欠揍。
吴荇瑶只觉得好笑,刚想扯几句别的话绕开,那边的旺仔头像无辜的眼神通过屏幕和吴荇瑶对视,仿佛真的能读心一样,发了一个句号过来,孤伶伶的一个句号,又紧接着一句没有任何标点符号的“请吃饭”。吴荇瑶终于真真正正地笑出声来,不知怎么的,回了一个“成”。
感觉有人突然拍拍自己肩膀,吴荇瑶回过头来,是社长和几个稍微面熟一点的牌友:“吴荇瑶,笑啥呢?”看样子应该是收拾好自己的事情了,因为公团赛制有别于其他团体赛,所以统分等细节也更加繁琐,开启了公团比赛的后两天赛程也算得上是“神仙打架”,公开赛场内观众也是各路扫地僧,卧虎藏龙,很多省队的职业队员因为和裁判或是工作人员相识,无法混水摸鱼进社团队伍打大学生邀请赛,就一直在公团区域晃悠挑刺儿,用专业话术来说就是“总是要搞人心态的嘛”,所以一路下来扯皮的耍赖的比比皆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吴荇瑶看着社友们都背好了自己的包,笑意盈盈,意识到可能是要聚在一起吃个“散伙饭”或者是“庆功宴”,作为官腔尴尬症患者,吴荇瑶光是想想那敬酒劝酒场面都觉着自己从脚趾开始一路不自在到头皮发麻。打算先发制人,脑内此时高速运转出一个逃脱的措辞:“没什么呢,有个朋友在附近,等下可能去见一下。”这句话吴荇瑶明显撒了谎,但是对于一个压根不热爱这一切,只是为了生计而加入社团的“拜分女”而言,小小的谎言无伤大雅。况且在江城,在兰芳大学园,每个正常人或多或少总有那么几个朋友生活起居在这附近,退一万步,旺仔头像从某种意义来说,也似乎能挨到“朋友”二字的边缘。
没想到社长非常明事理地点了点头,然后拍了几下手掌示意大家注意自己发言:“三天的高强度比赛,我相信大家也都累了,场面话也不多说。现在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记得以后社团活动按时参加就行了。那么,大家自行安排吧!”
吴荇瑶打开手机,发现旺仔又发来了新消息,还是三个字,还是没有标点符号:吃什么。“吃什么”这可是难倒吴荇瑶了,你问她哪家网咖网速快环境好她能一分钟给你做十页调研报告PPT,都说“民以食为天”,吃什么这种天大的问题,吴荇瑶的答案是:除了早餐其余皆是外卖解决。况且兰芳大学园,这还不是她的主场。
她刚想反问,那边已经把店家的定位发过来了。吴荇瑶点开定位准备跟着导航走,边走边发语音,有些急吼吼的:“那你现在是在?”那边老习惯,三个字没标点——在上课,看到这个回复吴荇瑶一个急刹车差点没左脚绊住右脚自己绊死自己。吴荇瑶有些无语,点开了打车软件正输着自己学校的位置打算一走了之,旺仔那边估计是看着吴荇瑶迟迟未回复,毕竟一边选餐馆一边说着自己还在上课属实是有些怪异,又接二连三发来几句解释“思修课”“还有一会”“你现在还没走太远吧?”“我要去补办校卡先”“就在附近”,然后是一栋楼的定位。
吴荇瑶只好点开定位跟着导航走,整个校园靠湖而立,也许是江城高校太多,各家高校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争奇斗艳争优抢先,不出意料每个学校绿化都做的很好,小范围的水源被芦苇和荷叶群环绕着,各个楼宇间的路弯弯曲曲的,周围大片大片的看不出种类的树木。也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多高校不再安装明显的路灯,取而代之的是各式气氛灯,暖光灯环绕在树干上,气氛是实打实的浪漫,但一个人走也是实打实的恐怖。特别是吴荇瑶这种从实验室出门同层上厕所之后都能因为学校实验室用不了导航而跑错实验室的路痴,在这个诺大的校园,短短的距离能分分钟体验超科学范围的玄学世界,导航里的志玲姐姐也一直语气温柔地提醒着“您已偏离路线,正为您重新规划……”。吴荇瑶觉得自己再这么转下去也不是个头,她刚想物色一个面善的路人问问路,那边旺仔的微信电话就打过来了。
“你在哪呢?”声音冷冷的,和他朋友圈展现出来的内容大相径庭。
“我也不知道啊!我这抬头也看不见楼名啊……”吴荇瑶这话不假,她近视五六百度,平时眼镜不离身,出门为了好看常使用隐形眼镜,但是隐形眼镜也有缺点,一是度数太高不好配,二是度数太深使用久了容易头晕,所以医生常常建议度数低一百度左右。
“你刚刚经过了哪里?”
“就是活动中心边上几条弯弯曲曲的小路……”
“你这边开一下视频,我给你讲。”
吴荇瑶没想到对方这么坦然说开视频,但又想想他们都快见面了,还在乎这个那个吗,而且人家只是给自己指路而已。但吴荇瑶毕竟还是女人,还是有点色眯眯的小心思,想借着指路先看看对方能不能扛得住这“死亡原相机”——毕竟旺仔的朋友圈可是一张正经照片都没有呢!不知道是不是吴荇瑶的司马昭之心被旺仔又隔空感应到了,吴荇瑶一看,那边屏幕开得估计是后置,周遭环境看着黑漆漆又水汪汪的,一些彩色射灯努力又俗气的闪闪发光。
“哦…你是走反了,还记得来时的路吗?你先走到大活,再反向走。”
吴荇瑶顺着他讲的方法走,没过多久又走到了自己刚被放出来的“玻璃房子”。
“你再顺着这直走,再左拐…我手机开电筒等你,先挂了。”那边旺仔冷清清的声音立马消失,还不等吴荇瑶走到也不等吴荇瑶应答,旺仔就擅自挂断了视频电话。“什么人嘛?”吴荇瑶嘴上嘟囔着,还是老老实实先直走再左拐,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观赏性水池,周围闪着各色LED灯,在编好的方程式的操纵下闪着各种组合的光。
水池隔绝了两栋建筑,唯一连接的通道就是建造在水池上几条细细窄窄的实木走廊。吴荇瑶被各种方向扭动移动光源照得有点睁不开眼,她眯起眼辨认对岸,一个有些过于超出意料的高瘦男孩手上摇着开着闪光灯的手机。吴荇瑶试探性地招招手,那个男生果然慢慢踏着步子走过水上的实木走廊。所有的一切像是突然开了慢动作,连LED瞎转的灯光好像都因为延时程序慢了几微秒。吴荇瑶内心大惊,因为这种感觉和氛围有些过于奇妙,她低下头想假装被灯光刺到眼,却先一步看见了旺仔的鞋——一双巴黎世家的track3.0白橙,屁股还骚气的亮着灯。视线慢慢上移,又看到了一条做旧的amiri黄泥破洞裤,上搭黑白格的faith connexion编织衬衫,里面是一件基础的Gucci白色短袖。
也许是因为一直看不真切人脸,吴荇瑶一直看人先看穿搭,并不是从价格,而是从总体,从“氛围感”。毕竟她不是拜金女孩,或者是以标签定人,但现在也似乎是一个凡事都讲究“氛围感”的时代,吴荇瑶的“脸盲症”也让她变得更加讲究“眼缘”。就像很多歌词的大致意思说的那样,“你是我的type”,但这个“type”到底是什么情况,又有什么标准,真是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衣品即人品”这句话有点太过了,但是多多少少能看出这个人的性格或者是处事风格。
在看见那双还亮着灯的巴黎世家的那刻,吴荇瑶就在心中给旺仔头像打了负分,虽然并没有歧视任何人的意思,但他真是非常保守不出格中规中矩的“蹦迪男孩”乃至“夜场王子”打扮。
——当然以上都是在吴荇瑶没有看见他的脸之前发生的内心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