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污染支持,蛹中的人掉落在地,她也许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意识,在织物上抓出了几枚浅浅的血手印。
即便是现在,她的躯壳依然有生命活动的迹象。
但苜蓿只是冷眼旁观,明眼人都明白。
怪物破体而出造成的伤势几乎是致命的,专门为生育准备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内脏被挤到了角落,呈现出发黑的色泽。
苜蓿一直等着最后的温度消失在空气中。
面前的尸体就好像骨头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结缔组织,暗红色,按理说表情也应当狰狞,但她的嘴角分明是上扬的,能从眉眼的轮廓间看到一丝笑意,可配上如此糟糕的身体状况,反倒让人觉得不安。
她想要获得更多细节,下意识地想要用亡灵的长刺翻动这具身体,刚要发动,她想到了什么。
香草上前递上工具。
她的体腔内还有一只发育不良的幼体,很弱,但活着,把腹部撑得膨大。
这样的家伙不足为据,苜蓿拧毛巾似的把它的头拧了下来,稀薄的体液消融进污水之中。
她翻动着尸体,试图找到魔力残余。
场面过于恶心被迫打上了马赛克,贝斯塔颇为嫌弃地扫了苜蓿一眼。
“没有魔法痕迹,”苜蓿抹掉额前的碎发,沾染了浅红色的痕迹,补充道,“别那么怀疑……禁魔只是禁止调取元素而已,感知还是没问题的。”
“但是,”她举着一团血肉模糊骨肉相连的东西,“有符文的刻画,可里面的魔力已经被耗光了。”
“说明什么?”
“对方不擅长魔法——应该说,根本就不怎么会,”苜蓿歪着脑袋看着贝斯塔,“算是好消息吧?”
她俯身研究的时候又有了新的发现。
床底下散落了一堆木雕,手法粗糙,应该是新手所为,和苜蓿曾经看到的那些风格类似,但应该不是出自同一人。
木雕放置地点也很隐蔽。像是掩饰着什么。
但创作者显然是想借木雕表现什么,造型大胆,延续了以前的色情风格。
“带我们去里面。”一直沉默着的香草幽幽开口。
贝斯塔不满地瞪了苜蓿一眼。
她倒是无所谓:“听见没?”
贝斯塔虽然看着不太乐意,但还是照做了。
在离开房间的最后,苜蓿回头看了一眼浸泡在污水里的腐肉,然后义无反顾迎接扑面而来的灼热。
“你好。”
还是那一片焦灼的土地。
热浪让景物有怪异的虚幻,她看到自己走在焦黑的瓦砾之间,耳旁却传来了黏腻的水声,在废墟之间偶尔有凸出的污染物,就像游戏里的穿模bug。
可究竟,哪里才是真实?
她试图触摸灼热的空气,指间却分明传来了潮湿滑腻的触感——那是四方井的墙壁。
四方井啊。
她知道四方井建立在彼岸与此岸之间,通晓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河水流经失落的“门”,无数凡人在此迷失了方向。
冷静下来。
不要慌。
她收回目光,前面似乎是幻境的尽头,但逐渐潮湿、闷热的空气告诉苜蓿,他们正朝着彼岸的方向。
那一成不变的诡异废墟也有了变化,缥缈的歌声从遥远的水下传来,在苜蓿的感知中,明明是墙的地方,走出了一位裹着袍子的人,袍子上绣着象征教廷的四芒星——但那也在漫天的灰烬中失去了光彩,原本素白的衣物沾染了血污和尘土,少女的胸前是一片刺目的血红。
但她似乎浑然不觉,僵硬又机械地寻找着什么,苜蓿停下来看着她。
“怎么了?”香草问她。
“没什么。”
幻觉中的少女在一处火光逼人的建筑前停下,那建筑门前有四根立柱,即便在火海之中也傲然挺立,她赤脚踩在滚烫的砂石之上,毫无知觉,徒手打开红热的门板,从里面拖出一个人形。
已经死了,焦黑的四肢扭曲。
她再拖出一个孩子。
也是死的,开膛破肚。
房间里散落着奇形怪状的木雕,还有更多惨死的冤魂。
她意识到这里没有任何活物的存在。
象征神职人员的袍子在烈火中焚烧殆尽,她站在火焰之中,露出异族的黑发与黑眸,无悲无喜的眼神与苜蓿隔空相望。
苜蓿的眼睛在火焰是清浅的琥珀色。
“苜蓿?”
苜蓿收回目光,那人似乎静止在了火焰之中,“走吧。”
没走多远,她就离开了走廊,虽然回头看依然火光冲天,但没了设身处地的感觉,也就没那么恐怖。
而现在,面前是一只动物的巨大骸骨,它的体型足够庞大,承担了承重的工作,它大张的嘴仿佛入口,牙齿森森,延展的惨白脊柱通往隐秘的黑暗。
“这可是龙骨啊,”贝斯塔似乎很是得意,“和这的胖蜥蜴不一样,这是西王母那边的。”
“荣山?”香草插了一句。
贝斯塔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把艾丽的房间放到这么接近彼岸的地方?”
“你要是我,你也会这么做。”贝斯塔不以为意。
苜蓿很快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越是往下走,污染就越严重,它们似乎畏惧着龙骨——哪怕浸泡在污水之中,骨架依旧是阴森森的惨白,于是那些过量的污染便堆积在了阴暗的角落。
四方井没有能力清除污染,只能借助此岸与彼岸之间的河水以及龙骨进行隔离。
往下,积水已经没过膝盖,苜蓿能感受到脚底踩着滑溜溜的像青苔一样的污染,因为光线昏暗,还要小心尖锐的龙骨碎片。
闷热,潮湿,昏黄的灯光。
“快到了么?”苜蓿很不安。
贝斯塔幸灾乐祸:“怎么,这就不行了?”
苜蓿闭嘴。
好在也没有太久,艾丽的房间就在不远处,还活跃着的污染像溢出的泡沫一般从门缝里挤出,积水淹到了把手的地方,锈迹斑斑。
贝斯塔走到前面去:“让开。”
金属元件已经不太灵活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趁着打开的间隙,香草朝里面投射了一枚卡牌,构筑碎星般的屏障。
然而依旧是慢了一步,在门打开的一瞬,粘稠的血汤喷射而出,冲进污水之中,所有人都躲闪不及,溅了一身血污,
过了几秒之后,那东西的流速才慢下来,里面的固形物在门口堆出一座小山丘,把周围的水都染作通红。
香草拉开门,房间布局不必多说,早就被奇形怪状的污染所占据,家具、墙壁都被转换成了黏腻的肉块,当然,最令苜蓿在意的还是艾丽本人。
“跑了。”香草如是说道。
他又补充道:“邪神。”
苜蓿小心翼翼地绕开肉块,四处打量。
艾丽消失了。
或者说她无处不在。
她已经成为了这个房间的一部分,污染物里流淌着她的血液,她本人则在无尽的污秽中获得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糜烂的腐肉之间隐藏着生命的延续——卵。
随着香草对卡牌的驱动,这些东西都永远地消失在了河水之中。
贝斯塔锁上门,已经破损的门顺着水流去往了没有活人见过的彼岸。
香草收回卡牌:“把‘门’关闭。不然污染还会扩散。”
贝斯塔浑身污渍,抽着烟,吐出一圈圈的白雾,不知在想写什么。
“这可不行,”她悠悠开口,“关门这段时间的损失可怎么办?”
她看向苜蓿,后者一脸凝重:“你也是,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长进。”
“闭嘴。”
“啊呀呀,生气了?”她一脸讥讽,“今天这我也不说什么了,好歹是帮我处理了——麻烦你们跑一趟了,既然这人已经死了,门关不关我自己会看着办。”
香草想有所动作,被苜蓿拉住了。
“那我们先走了。”
苜蓿拉着香草离开。
“我就不送了。”贝斯塔漫不经心,她转过身去和女仆说了些什么,她的后背已经腐烂了,蠕动的污染侵染着肉体。
苜蓿一直拉着香草离开四方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