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张芳宴走在长街上,天忽然下起了雨,他撑开老旧油纸伞,雨密密地咂在伞纸上,空气湿润,周遭微凉,一阵风吹来更是浸润皮肤,散热消愁。他不由放慢了脚步,在雨里慢慢走着。
雨势渐大,沾湿了鞋袜。他加快步伐,匆忙间,听得前方几声“枇杷、枇杷”的,打破这街的宁静。他抬眼望去,三两个头戴竹笠的男女小贩坐在道旁郁翠水灵的林荫下招呼着,面前摆着澄黄的几篓子肥圆枇杷。他想起惠惠最爱吃枇杷,转身来到摊前。
枇杷被水沾湿,更加鲜黄通透,个个滚圆。“尝尝味呀先生,阿这枇杷老好哦,今朝七点钟从树上摘的,新鲜得很,甜又大,买点回去,侬老婆高兴呀。”那系着红布白花头巾的女贩满脸堆笑,其他人也附和着。
他折下一颗,剥开细嫩的皮,咬下半只,清略少酸,吃着解渴生津倒是不错。女贩笑说:“甜呀?”张芳宴口中含着颗枇杷核,舌头在上面没绕几个圈儿,核上的味道便消散了。他正犹豫,听了这话,不知如何作答,只沉默着。一时无话,雨打在她竹笠上,细密地响着。张芳宴望着她的脸,忽然觉得似曾相识。她的眉眼,好像在哪儿见过。
细长的眉直直嵌入鬓角,眼带星波,湿润的雨水中有扑面的枇杷香。恍惚间,只听旁人说了句,“当心枇杷核啊,别一起吞进肚子里了。”立时,他的心狠狠跳了下,他忽然记起位故人,也是这样的一个绵延雨天,她提着篓清甜的枇杷向他走来。他第一次吃枇杷,她也曾这样提醒过他。
那个女孩子的眉眼便是这样水灵清秀,只是更倔强英气些。
想起她,他心里便翻腾起来,十年光阴……
他默了阵儿,把核吐出来,说:“你这核也太大了,三斤果子总有两斤的核。”那女贩不笑了,说:“枇杷核都大呀,又不是吃馒头,先生,你看我这肉,好厚呀。”说着又剥了颗塞给他,张芳宴瞧着递到眼前的果子,黄玉的颜色,汁水十足,流到那女人白雪的手腕子里,他扯着嘴笑了下,咬着那女人的指尖将枇杷吞了进去,嘴里囫囵着,望着她:“这筐都要了,送到经济部大楼去等我,钱没带够,你先拿着这些,我回去取钱。”
“好呀先生,”那女贩听了,反倒含蓄起来,显露出些许受教女子的风采,额头也泛出些红粉来。
张芳宴很快走远了,她收拾了几下,交待同伴几句便朝经济大楼走去。只是没几步身后传来几声呼唤,“阿酿,路上当心,雨天天黑得早,早点回家呀。”
“知道啦。”阿酿头也不回,斜着翻了个白眼顶着风雨很快离开长街。
到经济部大楼时雨已经停了,但阿酿的衣服早被打湿,蓝色裤脚处还在继续淋漓。
张芳宴接过那篓沉重的金果,却将她领到几条街外的一处小楼上。这楼从外面看去,砖瓦交叠,木窗落漆,普通老旧,不过比寻常楼房宽些,内里却别有一番风景,雪绒的沙发像团圆润可口的糕点立在那里,水晶吊灯上那八只角高高翘在空中,扑面的花香。
张芳宴叫她进去,她却愣在门口不敢动。他把她拉进去,她不知如何落脚,大理石地板上踩出一堆湿脚印。
“先去洗个澡,当心着凉。”张芳宴拉着她进浴室,教她开水关水,教她用浴露,“我就在外面,有事情就叫我。”说罢回到沙发上,剥起枇杷来。
阿酿第一次见到这样新式的东西,热水一拧开便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淋在身上好舒服,浴露挤出来像奶,一搓便起泡,还有股甜香,比家祥买来的上好头油还好。
香甜地洗完一个澡,她穿上橙红的丝质浴袍,推开门略显娇羞地来到张芳宴面前。身边忽然站了个热腾腾的人,张芳宴停下手,抬头望了望她,热水将她蒸得浑身通红,眼睛依然明亮。
他叫她坐下,重新帮她把头发用毛巾包一遍。阿酿见桌子上满盘的枇杷肉,枇杷核也拿个盘子盛着,心内嘀咕,想来向他们那样的人必定没见过枇杷树,还有闲心拿种子来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