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戚笈卿刚睡着没多久,就被身边细微的动静弄醒,行军多年的警惕使她猛的睁眼坐起,却见沈简珩立在榻边更衣,深紫朝服贴服在他的身上,沉穆端正,使得他原本温润如玉的气质都少了几分。
戚笈卿对上沈简珩微微疑惑的视线,蓦地沉着脸,许久后克制的呼出一口气,一咕噜躺下,转身将屁股对着沈简珩。
沈简珩扬了一下眉,弯腰伸手替戚笈卿抚平被褥,声音中带着清浅的笑意:“折腾一夜,你不疼么。”
戚笈卿的背影一动不动,眼皮子却动的厉害,仿佛下一秒便要憋不住了。
沈简珩自知进退,不再逗弄她,温声道:“郡主今日不必进宫,安心睡罢。”
等到屋内再次安静下来,戚笈卿睁开满是复杂情绪的双眸,随后又缓缓闭上了。
俞后是她的亲生母亲,却在她七岁时为了生死不明的戚邵武留下的戚家军,决意改嫁宁帝。她永远忘不了当戚邵武活着回来的消息传回京城时,俞后脸上如死灰般的神情。人若是把自己当做棋子,总有一天会被下棋的人禁锢于手中,再没有自由。
她一定不会再像俞后那样,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即便那个人是成帝,也不行。
戚笈卿再醒来时,已是日上梢头,她低咳一声,门外的雁箩听到动静,急急走进来,隔着帐子声音沉重:“主子,您,您怎么样?”
戚笈卿粗略的瞧了一眼自己身上斑斑驳驳的红紫痕迹,以及腰间和双腿间不容忽视的酸痛肿胀,黑着脸将自己用被褥裹起来:“死不了,去准备一桶热水,我要沐浴。……你出去,不必在一旁侍奉。”
雁箩按照戚笈卿的吩咐备好热水,犹犹豫豫的离开了,在门外也不消停,隔上一段时间就问上一句话,仿佛生怕戚笈卿一个想不开把自己淹死。
“主子,水温还合适不?若是凉了,您记得叫奴婢加热水。”
“主子,奴婢放在您榻上的衣物您满意吗,要不要奴婢再拿一套过来?”
“主子……”
戚笈卿猛地打开门,神情无奈极了,长发散落肩头,尚未擦干,素面朝天,却不失半分迫人的气质,她肃着一张脸,命令道:“把府里管事的人叫到大堂,本郡主要问话。”
半个时辰后,戚笈卿才施施然踏进大堂。大堂内的下人正在小声议论,列首的一大腹便便的男人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低咳一声,示意他们闭嘴。
戚笈卿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她在大堂正中的食桌旁坐下,食桌上食碟摆放整齐,菜品全用食笼倒扣,以防变凉。
为首的那人上前一步,笑吟吟拱手道:“郡主,这是老奴吩咐厨房准备的早膳,您看看合不合口味。”
说罢,朝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几个下人上前,将食笼一一拿开。
水晶角儿、奶皮软糕、蒸鹅肉丸子、素油老鹅、赤豆汤、翡翠莲子羹。一共四碟小菜,两份汤羹。这都是戚笈卿以前在京城中最爱吃的菜。
戚笈卿眸光动了动,再次看向那人,带着几分审视:“你便是吴总管?”
小胡子男人笑容不减,再次拱手道:“回郡主,正是老奴。老奴名唤吴寅,原是俞后娘家府里的管家,老爷和夫人去世后,得俞后收留,帮忙打理俞后在京外的庄子。”
戚笈卿点点头,对身后的雁箩道:“赏。”
雁箩昨日被吴总管困在柴房一夜,虽然没怎么受罪,但她鲜少被人算计,此时瞧见吴总管,一张脸挂得老长。她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直接丢到吴总管的怀里。
吴总管连声道谢,摸了摸胡子,瞧向雁箩嘿嘿一笑:“雁箩姑娘,昨夜多有得罪,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雁箩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脸色却没那么臭了。
戚笈卿没理会二人的一来一往,慢里斯条的用着膻。对大堂里的站着的一干人等亦是熟视无睹。
大堂里的管事和下人们渐渐耐不住,偷偷的抬眼去瞄这位传说中战场上从未败北的郡主将军。从这位戚元郡主进来时,那不怒而威的气场便极其强势的散发出来,她神情极淡,眉间透着一股英气,双眸慵懒而自矜,唇角裹挟着冷意。她漫不经心的坐在桌边,一身暗紫褶裙裙角微微散开,袖口随着手腕的动作,隐隐流转金紫纹路,整个人如同未出鞘的剑,蓄势待发,令人生畏。
不过几年时间,眼前这个人竟再也无法与当年肆意妄为的京中恶霸小郡主重叠在一起了。
戚笈卿忽然皱眉,丢下手中的羹勺,抬眼扫了过去。
霎时,所有人纷纷立即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吴总管瞧见戚笈卿用的差不多了,适时缓解气氛道:“郡主,不如让老奴为您介绍一下这几位府里的管事。”
戚笈卿右手抚上左手无名指,往椅背上一靠,收回目光道:“劳烦吴总管。”
吴总管不知为何,悄悄松了口气,将身后五人引荐过来,指着其中最矮的一个管事道:“郡主,此人乃孙围,原是沈郡马爷身边的人,最善记账,现下是府里的账房。”
再指着其中一个又高又瘦的人道:“此人姓王名贵,原是俞郡马爷府上的专门负责采买差事的,如今是郡主府的采买管事。”
第三个是一个五大三粗皮肤黝黑的男人,名唤孔武,出自袁将军府,在郡主府当职大护院。
余下两个管事分别是顾岺尘和陈裳舟的人,都有一技之长,在府里担任重要的职务。
戚笈卿一一点头,逐一问话,了解现今郡主府里的情况。意料之外的是这几人像是做足了功课,对答如流,详细甚微,互相之间倒有几分较劲的意思,仿佛生怕给自己背后的郡马爷丢了脸面。
戚笈卿心下有些好笑,皆赏了银子,垂着眼,声音忽然转淡:“日后你们都是郡主府的人,亦只能是郡主府的人,望你们牢记在心。”
众人闻言,脸色迥异,互相对视几眼,喏喏的点了头。
管事们告辞离开,戚笈卿正要站起身,瞧见一旁依旧站得稳稳的吴总管,动作顿了一下,疑惑道:“吴总管还有什么事?”
吴总管拱着手笑眯眯殷勤道:“郡主若想熟悉府里的环境,不若带上老奴,还能为郡主讲解一二。”
戚笈卿惊讶的挑了挑眉,她倒是低估了此人察言观色的能力,她微微一笑:“那就有劳吴总管了。”
郡主府分中东西三路,主要由银景殿、丹暖堂和五个院落以及小间房构成,府邸宽大,建筑规格极高,府邸建在花园中,即有长林丰草,又可见姚黄魏紫,若是挑拣一条羊肠小道漫步其间,好不惬意。
“郡主,咱们刚刚是在丹暖堂用的膻,堂后便是您昨夜住的院落,青栀院,也是郡马爷沈大人居住的地方。”
吴总管引着戚笈卿往东边走,替她拂开小径边垂下的柳枝:“咱们现在正往府东的院落去,府东有两个院落,靠前些的是朝夕院,是郡马爷俞侍郎的院落。靠后些的是恭知院,是郡马爷侍读学士陈裳舟的院落。府西分别是苏木院和行云院,是顾郡马爷和袁郡马爷的院落。”
“长留,主子临走时吩咐你去书房打扫,你可别忘了!”
“哎,我记得,等我先将堆在院子里的书搬过去再说。”
戚笈卿本是目不斜视的路过恭知院,闻言脚步缓了一缓,终是顿住,望向声音的源头。
吴总管前后琢磨了一下,冲着那两人斥道:“你们两个呆子,什么主子,是你们能叫的?日后该改口叫郡马爷了!”
那两人瞧见戚笈卿,面色一白,纷纷向前行礼,面色惶恐:“是奴才不长记性,郡主息怒。”
戚笈卿却不是因为此事,她神色古怪的看了被叫做长留的人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长留恭敬的回道:“回郡主,奴才名叫长留,长久的长,挽留的留,原先不叫这个名儿,是陈郡马爷买了奴才后为奴才起的名儿。”
“长留……”戚笈卿重重的咬着这两个字,心中百转千回,神情渐渐转冷。五年前那一案,她被关在刑牢里,受尽酷刑,却是抵死不认罪名。陈裳舟带着俞府的信来了一趟,她思考一夜后翻了口供,画押认罪,独自背负下滔天的罪名。
后来成帝下旨将戚笈卿逐出京城,押送西潼关,若非圣令不得回京。暮色中戚笈卿浑身是血,趴在担架上被侍卫们抬出宫外,陈裳舟挡在宫门口,寥寥陈述几句,承认自己用计骗了她,俞朝谨与此事并无半点关联。
戚笈卿还记得她当时奄奄一息中双眸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恨意,她使用尽力气抓住他的手腕,张嘴便咬,几乎咬下一块肉来,最后她怒言今日之势绝不长留,他日必当令其挫骨扬灰。
而如今,陈裳舟竟以‘长留’二字给小厮赐名,戚笈卿面色阴沉,甩袖就走。
“郡主……哎,郡主,您慢点啊。”料是吴总管也没想到戚笈卿会因为一个名字动了怒,他瞪了长留一眼,连忙跟上戚笈卿,口中劝道:“郡主,您要是嫌这名儿不好,老奴这就将他的名字给改了,您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戚笈卿冷笑道:“陈大人亲自赐的名字,我怎么敢改,这名字好得很呢。”
吴总管立马闭上嘴,不敢再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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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挺担心改了剧情会影响你们看感的其实,画个圈圈把你们的记忆全部删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