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蓝蓝的天,微风徐徐,路边两排高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仿佛为这条小道搭了个天然的棚子,她左右看了眼,墨镜下的颜色仿佛不仅是黑白,鼻尖隐有淡淡花香。
毕业的人回到母校,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你不再年少,你步入社会,看着身边那些灿烂、毫无保留的笑脸,你深知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但她林未定是谁啊?含着金钥匙长大的,毕业后两三年就当起了老总,毛都没长齐呢,就怀着一种老鸟的心态,看着这些拼命想飞上高枝的雏鸟们。
所以她又抬了抬墨镜,直起身子,露在西服裙外的雪白的胸膛挺翘饱满,高跟鞋在石砖路上敲出哒哒声响。
“林总,您是再逛逛,还是?”身旁的秘书模样的女人附耳轻声问道。
“招聘会几点?”
秘书抬手看表,“10点,还有20分钟。招聘会开始会有一个大约半小时的宣讲会环节,之后是投简历和筛选。”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先去吧。”
“好的。”秘书和其他的工作人员一起向这次小型招聘会的举办地。
只剩她一人慢悠悠地走着,不过几年光景,学校好像就变了,绿化不错,卫生不错,以前坑坑洼洼的路也修的平整,她正仔细打量着前面那栋红砖绿瓦的建筑到底是用来干什么时,身边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
怎么了这是?
她向那边,一群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少女骑着单车从一条小道转过来,旁边还有一个摄影师架着相机飞快地跟着,身边的人都停下来看,前面两个女孩子还指指点点的,她站在她们身后,听了几句。
“那个!最前面的那个,是金融系的季已然吧?!”
“啊啊啊啊啊就是啊!!他穿白衬衫好帅啊!”女孩子掐上了身边同伴的手臂,脸色红润,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前方。
她顺着女孩的视线看了过去。
看见一个男生,穿着纯白的,没有一丝图案的衬衫,下摆扎进水洗蓝牛仔裤里,脚上踩着一双一尘不染的白色球鞋,看起来清秀挺拔。
这个不论在多挤的人群里,都能够一眼望见的男孩。
脸上干干净净,碎发下的眼神纯粹,像刚出生婴儿的眼睛,黑的发亮。回头看向身后同伴时的目光,上扬的唇角,被微风吹起的碎发,活脱脱像是从青春电影中走出来的白衣学长。
她一指勾下墨镜,眼睛直直地盯着看。
内心里冒出个声音:卧槽,真他妈帅!
身随心动,她加快脚步不自觉就往他那边靠近。
“哎呀别挤呀!”
“谁挤我啊?”
“不是我!!”
她幡然醒悟,连忙退后半步,一副欣赏路边野花事不关己的表情。
墨镜将她半张脸都遮住了,踩着高跟鞋也抵不过面前那些女孩踮起脚伸长脖子的顽强,她忽然后悔自己今天没穿她那双战斗高跟,绝对秒杀一切。
她正想着,前面的女孩子们又爆发出一阵惊呼。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看我了!!”
“哪看你了!明明是姐姐我好不好!”
“哎呀你们都别争了,看的是我……”
她:“……”她想说是看的自己呢!
道路上那些祖国花朵们终于完成了这个长镜头的拍摄,摄影师冲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季已然将单车停在路边,锁上。
身后靠近一人,手臂勾住他肩,用揶揄的口气说道:“可以啊老季,你又独出风头,一骑绝尘啊。”
他笑了笑,呼出口气,像是如释重负般道:“你以为我想?”
“嘁,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不靠颜值吃饭的人,纯属占着茅坑不拉屎!”
“……”
“一会儿还拍么?听说接下来那场旋转楼梯有校花唉!”
他解开扣的端庄的袖口,将衬衫挽到手肘,“不了,我只有这场。”
“唉,校花,哦不,广大美眉的心又碎了。”
季已然淡淡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我先走了。”
男孩在身后问:“去哪?”
“图书馆,书还没看完。”
“哎我的天!”
季已然没理会那句惊叹与身边人的目光,旁若无人地走着自己的路,侧头看了眼,她还站在那里。
红唇妖艳,卷发优雅,黑色的墨镜遮住了眼睛,只是……她撑着树干干什么?
他忽然就改变了方向。
人群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她站在那没走的原因是因为,她刚刚崴脚了。
鞋跟嵌入砖头缝里,她差点摔了个踉跄,还好及时稳住身形,不然自己真的颜面扫地。
她扶着路边的梧桐树,翘起那只受伤的左脚,低头用手按了按,有些酸疼。
视线尽头忽然出现了一双白球鞋,头顶响起一句好听的声音:“你还好吗?”
她愣了,直起身来,看见是他,二人目光相触。
紧闭的红唇微微张开,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怜,“不太好,我扭到脚了。”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只要她想要什么东西,用这副形容去看大人,大人们都会乖乖给她买来。
季已然抿了抿唇,单膝跪下,仔细看了眼她的脚踝,“我看看可以吗?”
她连忙将那只脚伸到他手边,好像行动很灵活似的,尽管嘴里还有些惨兮兮的,“没事。”
季已然的手指碰上她的脚踝,本来已经够白的脚踝竟然还比不上他的指节,她在心里狂啸:好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季已然轻轻按了按那里,抬头问她:“疼吗?”
“还、还好。”她竟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还好有墨镜挡住,看不清她那双充满着小心思的眼睛。
“有些肿了,我觉得需要去校医院消个肿,”他停顿了一下,眼睛又轻轻扫过那双十厘米的高跟,“可能还要换双鞋。”
“喔喔好的,那,这位……同学可以带我去你们学校的校医院吗?我第一次来,不太认识路。”
真是说谎都不打草稿的,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句话,心里有些鄙夷自己,但是看到季已然那张脸之后就都忘光了。
还好季已然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神情,站起身来,抿了抿唇,直接将她带往校医院。
一路上都是她在问,季已然在答。
比如“你是哪个专业的?今年大几了?叫什么名字?”――尽管她已经知道,但还是想亲口听他告诉自己。
季已然乖乖回答了:“季已然,金融系大三。”
又比如“你们刚才在干什么?拍什么宣传片吗?”
季已然耐心解释了:“学校的宣传短片,给下一届新生准备的。”
还比如“你们学校有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我第一次来不太清楚唉。”
季已然微笑介绍了:“校训墙,图书馆,再加上一个莲花池吧。”
……
到了校医院,医生简单给她上了药,而且还语重心长地告诫她最好少穿高跟鞋,她点点头连忙应下了。
其实根本不会听,高跟鞋是什么?
是女人的武器好吗!
她坐在椅子上,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就到十点半了,招聘会马上开始,虽然她就是个打酱油的,但是还是得去现场的。
不然这事让她爹知道了,这么一个简单的任务她都没完成,她可能真的要被打去基层打扫厕所了。
季已然提了一个袋子回来,递给她,“这里面是喷雾与涂抹的药膏,喷雾每晚一次,药膏每天三次。”
她感激地看着他,“谢谢你啊季同学,我,我转账给你吧?”
季已然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掏出手机,滑到微信收款的界面。
“16块3毛。”
她的手一顿,眉毛一扬,“这么便宜?!”
季已然笑了笑,看着她头顶的一个发旋,道:“用我的学生卡刷的,有优惠。”
“那更要谢谢你了季同学!”她舔着脸,当着他的面加了好友。
“不用谢。”季已然淡淡一笑,低头看了眼手机,片刻后,她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通过了。
“这个药现在要涂么?”她指了指腿上放着的药膏。
季已然眨眨眼,“我觉得可以。”
她刚想弯腰脱鞋,没料到面前的季已然蹲下,一手握住她的小腿,一手轻轻将高跟鞋摘下,粉嫩的脚趾甲没有涂任何颜色,保养得当的玉足也没有一点起皮或者老茧,脚趾甲被修剪的整整齐齐。
她有些异样的感觉,仿佛那条腿都要麻木。
季已然的手顺着小腿慢慢滑下,握住她的脚踝,轻轻转动了一下。
“药膏给我。”
她愣住了,好似没听到他在讲话,等他重复第二遍的时候,她才手忙脚乱地从袋子里拿出一盒药膏。
季已然将她的脚搁在自己膝头上,低头仔细将药膏拆封,然后挤出黄豆大小在指尖上,清凉的药膏配合他缓慢轻柔的按摩,她仿佛整个人都要酥倒,两只手撑住自己的膝盖,手指快要把膝头的裙摆给揪出褶来。
这小孩,怎么这么会撩呢?
“学姐,我给你买双鞋吧?”
“啊?啊,不用!”她将左脚从他手心里挪出来,没有注意到他的称呼,摆摆手“我习惯了,不会扭到的。”
季已然点点头,没有执着。
这时,秘书给她打来电话,她心道糟糕,差点误了正事。
“我得走了,多谢你带我来。”她晃了晃指上勾着的袋子,向他道别。
回过头去,没有发现他的眼睛,正直直盯着她远去的背影。
她跟着秘书给她发的定位来到一间不大的阶梯教室,原来就是那栋绿瓦红墙的小洋楼。
从后门进去,秘书已经在那等着了,台上是hrd在做宣传,已经快到尾声。台下坐着乌泱泱一片人,她将视线从那一片黑脑勺上收回。
这次招聘会不大,不像秋招,这更像是一次机会,给那些大四即将毕业的,还没找着工作的老学长老学姐们投来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那间教室的后面站了半天,她无聊摸出手机,鬼迷心窍点开了和季已然的对话框。
JYR:【我是季已然。】
她点进他的头像,放大,是《夏目友人帐》里的那只猫咪。
她摸了摸下巴,眯着眼又点进了他的朋友圈,结果是一片白,“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啧!”
她想了想,在打字框里输入几个字,还没输完,秘书静悄悄地站在她身后,问了一句:
“林总,我们去面试?”
她按灭屏幕,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声音冷静道:“嗯。”
忽然有些心慌怎么回事?
她闲闲地靠在椅背上,抱着手打量着面前坐着的那个男生。
身旁的hrd还在提着问,那个男孩看了她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结结巴巴回答着问题。
她是会吃人还是?
“下一个。”
她低头玩着手机,跟谢裘烟吐槽着:“这些小屁孩没一个可以的!”
谢裘烟还没回,不知道又在干嘛了。
她越来越感到无聊,刚想起身,听到一个声音,然后迅速抬头。
“你们好,我叫季已然。”
林未定瞪大眼睛,面前的季已然套了件不是很合尺寸的西装外套,像是从哪位同学身上借的似的,嘴角挂着一抹笑,眼神扫过面前坐着的三位面试官,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秒,二人眼神触碰,他眼睛里浮现淡淡笑意。
他有条不紊地回答着问题,面带微笑,丝毫不紧张。
轮到她提问,她翻了翻他递上来的简历,简直优秀的不像话。
“你是大三吧?”
摘去墨镜,他终于能够看清那双眼睛。
“嗯。”他眨了眨眼。
“我们不招短期实习生的。”她笑。意思是他太嫩了。
季已然看着她,黑色的眼珠里没有一丝杂色,他静了两秒,终于开口:“所有课我都已经修完了,所以说,我和毕业生没有多大区别,唯一一点就是,我没有毕业证。”
她愣住,这人,大三还没过,把所有的课都修完了??!!
身边的HRD瞥她一眼,凑到她耳边说:“林总,这小男孩还没毕业……”
废话,她当然知道,她阖上简历,对上他的目光,“对薪资待遇有什么要求吗?”
“不敢多求。”
“好。”
她抿唇笑了,身边的hrd看这情况,将他的简历放在一摞简历的左手边,还是第一份。
季已然起身,冲他们鞠了一躬,然后离去。
她盯着他的背影,其实很想问,他为什么要来她公司。
但是她没问,不知道为什么,怕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怕得到的又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总之,她没有问。
但是,她又后悔没问。这段时间里,她一直都不清楚季已然的真实想法,耳边传来一句句声音。
“老板,我想换个岗位。”
“我怎么记得你是学金融的?”
“季已然,金融系大三。”
“你会写策划吗?”
“所有的课我都已经修完了。”
……
她才不知道呢。
当时,季已然走出阶梯教室,将身上的西装脱下还给在门口等待着的学长。
学长接过,搭在臂弯,“你怎么也来参加面试了?我怎么记得你已经收到offer了?”
他笑了笑,“想试试,就来了。”
“和学长学姐抢饭碗,合适吗你!”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手机里还显示着和她的聊天界面,她发来一张已经发出去的图片,红砖绿瓦。
和一句没有发出去的话。
那句话是什么?
她也忘了。
*
林未定是被饿醒的。
当她撑着脑袋靠在床头时,从窗帘缝隙里透露出的天色已经暗了。
她这一觉,睡了一整天?!
腰还有些隐隐约约的疼,大腿根部更酸,几乎无法并拢。
在心里狠狠将季已然骂了几句,她叹了口气,一只脚踩在地毯上,够着了床脚的睡裙。
赤脚走在地板上,屋子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从厨房传来。
她再走近,愣了愣。
快要散尽的热气从白色瓷盘里幽幽上升,却没一个人,她心里忽然有些酸不知道为什么。
林未定一手撑在大理石桌面上,一手揭开盖子,皮蛋瘦肉粥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膜,但是看起来依然很有食欲。
桌上还贴了一张便利贴:
【很饿的话,就把粥放到微波炉里热一下,不要热很久,三分钟就行了。如果不喜欢,就点外卖吧,点一些健康些的。我回公司加班了。然】
她盯着纸片上那个大写的飘逸的“然”字,笑了笑,真是个傻子。
加班干什么啊,有她养着啊。
她折起纸条,随手插进了桌面摆的一盆绿植的叶片中,左看右看,那纸片慢慢展开,变成V字,然后她坐下,一勺一勺,喝完了那一大碗温温的粥。
――――
最近比较忙,各位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