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亚战场的融合,起始于遥远太平洋上的一颗珍珠。
两大阵营相互宣战,美英之后,重庆国民政府发表宣战布告,迁居重庆的大韩民国临时政府紧随其后。
租借中人心振奋,暗潮涌动。
同时,杨新秀又是悲伤的,他悄悄捐助了抗/日组织,而他的妻子急症发作被美国医院拒诊,最后死在他的怀中。
他被院方称作“那个日本女人的丈夫”,院里唯一一位向他表达歉意的美国医生说:“我们在找一个日本女间谍,但作为医生,我感到十分抱歉。”
美国人的仇恨从太平洋上的那颗珍珠开始,那个欺骗了《华盛顿邮报》特派记者的日本女人成了他们缉捕的对象,但时至今日仍没有人找到她。
杨新秀在医院外哀求,甚至亮出身份证明:“我是中国人,她是我的妻子!”
但没有用,妻子最后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
在此之前,她刚收到来自老家长崎的书信。
滚滚洪流,他们只是沧海一粟。
街上比以前热闹了,不是车马和逛街的人多,是局势转变下的人心热闹了。
杨新秀木然走在街头,殊不知对面正有人一边点烟一边慢步而来,突然被他碰掉了打火机。
长谷川愤然狠瞪他一眼,去捡打火机时发现掉落在旁的东西有些眼熟。他捡起御守还给败坏心情的路人,忍住了给对方一枪的冲动。
“你的?”他用日语问道。
杨新秀这才从颓然中清醒,迟缓地点了点头。
“走路看着点儿!”长谷川训斥完愤然离去。
几年前,日方曾从租界大举撤离日侨,留下来的人恰巧成了杨新秀的掩护,心情烦躁的长谷川以为他是日侨。
杨新秀不会知道,妻子的遗物在这一特殊时刻,帮他摆脱了怎样的麻烦。
局势变了。
纪春尤无从知晓外面的变化,没有报纸、收音机,封闭隔绝的别墅里,她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天,能见的人只有伊东佑晴和雪生。
时间好像过去了一年,又好像只有短短一个月。
但身体的变化是事实,她一天比一天紧张、害怕,却什么都做不了。
伊东佑晴以为她会态度激烈,至少会有所反应,就像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离开时,她疯癫而痛快的样子。那时的她不像救死扶伤的护士,更不像温柔慈爱的母亲,她只是一个满怀仇恨的女人。
而现在,她变得异常听话,害怕他将威胁付诸实践,伤害她的亲人,
尽管他的威胁像玩笑一样随意,尽管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她的条件,可是她不知道,她忘了。
她连自己来这里多久了都不记得,更不要说在此之前的事。
伊东佑晴不知道,如果没有第一次失去,他还会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冒着被叔叔发现的危险,忽视雪生一次次的提醒乃至警告,只为弥补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空缺。
雪生当面指责他:“您已经放弃克己吗?”
他怒目而视。
“最近,她开始吵着要见她的母亲了。”雪生平静地说,“她的情况您应该明白。”
伊东佑晴不语。
一阵脚步声传来,听得出是光脚的声音。伊东佑晴和雪生一同转头,纪春尤已经跑到他们面前,瘦弱的身躯,高高隆起的肚子,让人怀疑她是如何支撑起自己。
“我弟弟呢?”她焦急地看着伊东佑晴,喘着气道:“还有我爸妈,姐姐,他们在哪儿?我要见他们!”
雪生对此并不惊讶,她一开始牵挂着她的弟弟,后来是母亲,现在,她记起了所有家人,唯独记不起他们都不在了的事实。
伊东佑晴不厌其烦地说着同样的答案:
“下个月。”
纪春尤失神地走了,嘴里不停念叨着“下个月”,生怕忘记了一般
伊东佑晴目送离开的背影,目光落在她赤/裸的脚踝,仿佛感受到了地板的冰冷。他气愤地上前拉住她,没来得及开口,她如收到了极大的惊吓,颤抖而恐惧地躲开。
接着,她踉跄地摔倒在地。
产期提前,劫难来临了,死亡的阴影再次将她笼罩。
疼痛达到难以忍受的地步,纪春尤遭受身与心的双重考验。来自身体内部的痛苦之源,与心底的恐惧融合,她害怕分娩,也害怕死亡。
洋护士和洋医生围着她打转,内心的无助仍在扩散。恶魔借由她的身体孕育后代,她是媒介,也是帮凶。他以殖民的方式占领了她,无尽的恐惧将她包围,她从没有这样憎恨自己的身份,一个女人的身份。
剧痛令她几近晕厥,意识涣散之际,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孕育了一个生命,就如她的母亲生育了她。
终于,胎儿脱离身体,一切痛苦仿佛就在此刻停止。心中只存在了片刻安宁,她很快清醒,婴儿的啼哭令她陷入另一种恐慌,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医生抱着孩子想给她看看,被吓得却步。尽管虚弱极了,她仍试图去抢夺孩子,仇恨的目光绝不是出自一位慈爱的母亲。
最后,伊东佑晴喝令把孩子抱走。
她疯了一般冲上去,被伊东佑晴拦下,她在挣扎中抓伤了他,被他狠诓一耳光,濒死般奄奄一息地倒地。
“妈妈......”
此时此刻,对母亲的思念战胜了一切,尽管她也成为了一名母亲。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对伊东佑晴祈求道:“妈妈......”
伊东佑晴依旧是冰冷的面孔,一字一句简短地说:“下个月。”
像得到了承诺,她终于放松下来,晕厥之际,伊东佑晴的回答让她又燃起了希望。
无论命运对她怀有多大的恶意,她都要活着,她愿意坚持、等待。
下个月,她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