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29年，春。天气晴好。
罗锦晟今天心情不错。他追踪暗网的幕后首脑欧阳明已经整整三年，这次终于有了重大突破，生擒了欧阳明的得力助手。颜伯平这个家伙是技术精英，但是根据心理科的人物性格画像，此人性格弱点极大，非常适合做为人证进行突破。
这种情况下，就连部里不顾本人尴尬，使用了他的肖像做招募宣传这种事他都有些觉得无需在意了。
安全部走廊上各科室的人员来去匆匆。银灰色的平滑墙壁上播放着今年华国警队的宣传画，——罗锦晟的脸被打上了一片阴影，只剩下棱棱的轮廓，帽檐上的徽章熠熠生辉；挺拔俊秀的背影穿着青灰色制服，夏装轻薄贴身，裹出结实劲瘦的身躯。设计稿出来的时候，局里众人都觉得这个角度非常不错，罗锦晟的皮肤天生晒不黑的奶白，不太符合大众心目中铁血英武的警察形象。这个帽檐的阴影简直神来之笔……
墙上的宣传画隐去之后又出现佩戴警徽的虚拟投影3D人物，稳稳地戴着警帽，摆出搏击与射击的各种流畅而有力的动作。
赵庆虎看着这位最年轻的大队长窄肩细腰，从电梯里甩着长腿走出来，眉宇间居然没有了一向不耐烦。
“罗队，”赵庆虎也笑着迎了上去，“国际刑警方面的人也赶到了，想旁听颜伯平的预审。”
罗锦晟听了不由得勾起一抹笑，——他花了7个月时间终于捉住颜伯平的漏洞，草蛇灰线的布了大半年的局，昨夜闪电式收线拉网，将对方一举拿下。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再凭借一些审讯能力，应该很容易让对方成为可靠的污点证人。
罗锦晟知道自己长相有些过于精致，虽然能力毋庸置疑但平日里还是秉持着不苟言笑，雷厉风行的作风。如今稍微神态松懈一些，意气风发之下容色越发饱满。他的五官其实并不十分突出，有着东方人的清矍含蓄，此刻一笑，凌厉稍缓，眉目间不经意滑过一丝畅快的少年意气竟让跟了他数年的赵庆虎也看得一愣。
“老大……”，赵庆虎赶紧回神，一边走一边给罗锦晟递上颜伯平的心理科分析资料，“这是宋教授叮嘱我给你的颜伯平心理画像。”
不过两页纸，跟日常厚厚一叠的那些心理科画像资料很不同。
罗锦晟接过旁边脸蛋红扑扑的女警递过来的一杯咖啡，一眼扫过这两页纸，便知道宋轩亲自做的东西与众不同，——没有任何的术语套话，只有直指要害的心理剖析。寥寥数笔，在有经验的审讯者面前颜伯平几乎就跟一个透明人一样了。
他们两人匆匆来到大楼侧翼，下降的电梯直达审讯室。
正在赵庆虎按下电梯的时候，大楼里的气氛就在这一瞬间忙乱起来，每个人身上的电子设备都发出急促的提示音，墙上正在播放宣传片的投影被各家电视台不同声效播出的突发新闻打断。
罗锦晟他们正对的电梯门上也有一块屏幕。一秒钟的电视台片头闪过后，某台女主播正襟危坐，“……着名女星姚某于半小时前跳楼自杀，我台前方记者发来现场情况……”
罗锦晟潜意识里有说不清的一丝警觉悄然抬头，可是他将注意力拉了回来，——这是刑事科的案子，他应该再过一遍针对颜伯平的开场白。
电视画面上出现A市的地标建筑之一，四周已经戒严，拉满警察的黄线。
背依数百米高的cdb大厦，一层是刚开业的金融艺术中心，奇突的玻璃造型，属于丹麦设计师的倾心力作。
前方记者声称姚芊芊从楼上落下来，击碎了玻璃的挑高天花板。
现场无比混乱。四处还散落着大块连成块状的防破玻璃碎片。
“本台于昨夜收到匿名消息，声称姚某自杀与网络上迅速流行的一家直播平台有关！”
赵庆虎皱着眉头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手机上叮叮的新闻信息声响起来。
罗锦晟的手机也同时响起，他接起来，“是的，郭局。……好的，我马上过来。”
他的眉头又皱起来，赵庆虎小心问道，“这突发事件跟网络犯罪科有关系？”
他们走进电梯，罗锦晟却按下另一层的按键，他点点头，“先去网安部看一下吧。”他直觉中浮现一丝不安，不过转念一想，无论欧阳明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招数，颜伯平总还在他手上，直接关押在本局，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网安部在11楼，占了整层的空间。
毕竟网络犯罪在如今的时代已经是最重要的安全隐患之一。当下，大部分的人们主要生活在虚拟现实中，欧阳明所控制的暗网组织在过去十年中势力无限扩张，当政府回过神来的时候，暗网竟已经从平台类的松散机构变成了一个严密的机构，以幕后首脑为中心，对内对外杀伐决绝。罗锦晟刚开始追踪欧阳明的时候，国研所的一名专家就提醒过警队，他怀疑暗网的虚拟现实技术已经超过了一线研究所所掌握的技术水平。
网安部的门无声的滑开。里面装修得开敞明亮，四面落地窗俯视全城风景，泛着淡淡白光的金属支架从大厅中央悬落下来，支起中央三块薄似无形的大屏幕。
装修据说是咨询了心理专家的意见，追踪暗网的这些年警员们在这满是屏幕的大厅里分析了不少骇人听闻的案件，但这个朝阳的房间里采光充沛，对警员们的身心健康帮助极大。
但是此刻大厅的氛围却有些不同往日。各个屏幕后方的警员正在处理着各自的监控以及分析的日常任务，没有人轻易说话，但每个人都带着一种奇异的焦虑脸色。
郭副局长亲自站在技术主管林学民的身后，他们身边还零落的围站着几个技术骨干。隔夜的咖啡杯散落各处，桌上落着污渍，技术人员们深拧着眉，不安的低语着，面色憔悴疲惫。
郭局长也插着腰，平时和顺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眉间纠出一道深痕。
罗锦晟一步上前，看向林学民面前的屏幕——
技术人员正以加倍速度播放着极其不堪入目的视频，只看得清楚屏幕上肉体的纠缠。
罗锦晟仔细一看，立刻发现这不是普通的情色视频。
林学民取下眼镜，他眼窝深陷，眼睛里血丝遍布，“这些都是直播室录像。”他解释道，手指又动一动，其中一个视窗被放大来，上面是一张截屏，横陈的人体上关键部位被打上了马赛克。
“这是刚跳楼的女星姚小姐。”
罗锦晟的眉头皱起来，这位姚姓女星已经是有相当国民知名度的明星，怎么会参与到色情直播当中去？谋图钱财？被人勒索？还是被人设计？
林学民道，“姚芊芊的经纪公司第一时间就联系了我们，这个直播间是在暗网上，可是截屏包很快流传开了……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个欺诈案。“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们花了10个小时追踪到阿塞拜疆，以为定位到了服务器的地址，但4个小时前却发现是个木马地址……”
木马地址？罗锦晟觉得一股森然寒意从脚底穿上来，他强自镇静，“经纪公司什么时候报的案？”
“8个小时前，” 林学民揉了揉眉心，过去几个小时如历地狱，“但是，直播间里的人……不可能是姚芊芊！因为直播的时间里姚芊芊都在经济公司的监护之下。”
8个小时前……就在他们出警捉捕颜伯平的同一时候。罗锦晟想起刚才画面上的女子，他有着照相机一样的记忆力，清晰度极高的画面中那个女子的五官在镜头下无处躲避，连脸上的汗毛都毫微毕现。
“那么这是录像？”
林学民又摇头，“我们在接到报案后对视频进行了虚拟度分析，伪造的可能性极低……”
郭局长点燃电子烟，红着眼打断他们道，“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那个木马。”
林学民叹了口气，“是的，我怀疑现在安全局的网络被暴露在网络攻击之下，可无论怎么筛查，我们也找不到这个漏洞。”
罗锦晟头皮发麻，心道，这是个定时炸弹。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大厅里数十个屏幕一齐暗了下来。
来了！网安室所有的技术人员立刻跳了起来，严阵以待落坐到电脑前。
其余人等都直起身，仰头望去。可是黑色屏幕上只缓缓第次出现四个闪动的白色楷体字：
【直播开始……】
字体的跳跃是生硬而幼稚的，就像一出朴实的黑白儿童剧目的开篇。
但这也许是罗锦晟人生中经历的最漫长最无法想象的一个瞬间。
屏幕上一开始划过无数的弹幕，密密麻麻挡住了画面。大约是一些各国语言夹杂的，看不清楚的污言碎语。
但只是一个瞬间，压抑淫靡的声音响起来，那些数不清的弹幕不约而同的消失了。
远镜头里，室内幽暗，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死命压住身下的人，像打桩机一样不知疲惫地往床里一下一下碾压。
技术人员咬着牙拼命的试图操作电脑，但这色相如虎如伥，径直侵入所有人的视界，窒住人们的呼吸。无人动弹，整个大厅唯有急促焦灼的键盘声。
直播间出现了一个拉近的子画面，镜头正对着那个被压在床上的人的脸上……连警员们绝望的键盘声都停滞了。
那人的眼睛仿佛沁出了一汪水，异样的潮红浮现在他的皮肤上，身上的侵犯者掐着柔韧的腰肢一下用劲，男子的头颅往后一挺，颀长的脖子上拉扯出猝然紧绷的肌肉纹理，可是他又连咬住嘴唇的力气都好像没有了，微翕着唇，似在艰难的喘息又似在诱惑的呻吟。镜头清晰到薄汗可见，男子的表情迷茫着，平时冷厉的栗色眼睛里那种灵魂出窍样的冷漠感被炙热的急促的情欲取代……
那张刚挂上警局宣传画的严正端睿的脸，最私密的表情如今在浩渺的网路上某个不可知的节点上被放大到毫毛可见的地步，在众目睽睽下被仔细端详。
大厅里静到落针可闻的境地。
就这么一瞬间，突然咔嗒一声，屏幕上极致诱惑的画面顷刻消失，又像刚开始那样，整块黑屏。
林学民刚才急中生智，直接切段了整个网控室的电源，此刻站在墙角，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罗锦晟的身形晃动了一下，好像一瞬间无法站立。
赵庆虎想伸手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挡开。
赵庆虎自觉整个人仿佛在梦游，就算有动作，也不敢抬眼去看罗锦晟的脸。
大厅里几乎所有人都不敢去看罗锦晟的脸。
空间里阳光四散，罗锦晟咬着牙僵立在原地，耳膜里是自己的剧烈而艰难的呼吸和心跳，一声声重如鼓锤，像突然一把被行刑人从恶臭的脏水里扯着头皮硬拽出来，四面八方只剩嗡鸣。
终于，他吐出一口浊气，脸色铁青，声音从紧咬的牙缝里蹦出来——
“欧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