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晏刘二人分别后,两人走了一段路,静静无言,气氛微妙,沈云深斟酌后,紧跟在她爹爹身侧捏着他的袖口小心解释,“爹爹,你是不是生气了?我就是想爹爹有《本草录补》,要再有《本草录》就好了……”
沈清都停步,低首看身侧的女孩,在他面前温柔贞静,眸光潋滟,偏教他无法忽视她对答如流,神采飞动的样子,像一轮冉冉明月,终要徘徊于长天的,空山幽谷哪能留得住?
“没有生气,云深问得很好。”他抚了抚她软软的头发,然后蹲下,“上来,爹爹背你。”
“啊?”沈云深惊讶地睁大眼睛,这不好吧,饶是她腿确实很酸,“我们就要上山了,很累的。”
“不妨事,上来。”
“……”
“爹爹想背你。”
既然爹爹一再坚持,沈云深就恭敬不如从命,喜滋滋地趴上她爹爹的背,手交扣在他胸前,鼻间是他颈窝间温热的书墨气息,心口贴在他背上,严严实实的紧贴,焐得她也心头发热。
“爹爹,天色晚了,买个灯笼吧。”
“担心爹爹把你摔了?”
沈云深赶紧扣紧手臂,凑到他耳边,歪着脑袋说,“那不买了,爹爹要摔着了,云深愿意抱着爹爹一起往山下滚。”
“……”
晚上的山路很安静,鸟雀栖息,风定人静,石阶上满是如霜月光,还有两人交叠的影子,沈清都只想让这段路长一点,沈云深看着一双重叠的影子却冒出千奇百怪的念头——
一会歪出脑袋,让她的影子和她爹爹的宛若并蒂,一会又缩到她爹爹身后,让影子只剩下她爹爹的,奶声奶气促狭,“爹爹,云深哪去了?”要么扑到她爹爹耳边,软乎乎问,“爹爹累么?”要么请“爹爹吃糖”,递糖时,指尖意外碰上她爹爹的唇,温热柔软,忽地脸上一红,脑中霎时大静,愣愣收回手,然后乖乖躲在她爹爹背后,偷偷把那手指放进嘴里,不声不响地吮着,满心说不出的美。
*
几天后,晏敬儒陪着刘彦仁登门,一切平衡被打破。
已从晏敬儒处得知,沈清都无意于入仕,是隐世散人,加上三次见面,沈清都内敛得很,不见露锋芒,对她女儿的种种别有一种宠辱不惊的态度。
因此,刘彦仁的话说得很委婉,很循序渐进,生怕出师未捷就被断然拒绝了,名士的脾气,他是很怕的。
不曾想,静默索然的沈清都一口答应,“我会转告云深,一切由她自己做主。”
送走了客人,沈清都回到房间,床上那人午睡正香甜。
他在床边坐了很久,在想怎么开口,却总是空白一片,找不到头绪。
“爹爹……”小人儿醒来见着他,坐起来,迷迷糊糊就往他怀里拱,不住地蹭着小脑袋。
“睡好了?”沈清都双臂护住她,抚她的脊背,手心的身子软软的,头发也软软的,窝心极了。
沈云深闭着眼摇头,她还能睡的。
“云深。”
“嗯……”
“想不想和秋兰她们一样?”
“嗯……嗯?”沈云深抬起半眯着的眼,不解。
“秋兰她们将来会进鸿胪寺,掌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事。刘大人是鸿胪少卿,这次来府学是为了选才应急,他以为……”
沈云深渐听渐清醒,慢慢从她爹爹怀里退开,笔直地跪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爹爹说。
“以为你很好。”
“爹爹以为呢?”
白皙的脸上还印着翠玉凉枕硌出的红印子,粉嫩无辜,偏声音冷冷的,表情冷冷的,逼视他的目光也冷冷的,沈清都动了动唇,只觉喉中发闷,不能出声。
沈云深瞧这忍而不发的样子,心凉半截,面上转笑,“爹爹的意思呢?”
“你、你若是想、若是想……”沈清都无奈垂眸,坐在那无所适从,硬着头皮道,“自然是可以的。”
“……云深想什么?”
沈清都心里像堵了团棉花,“你若不想白白消磨了学问见识,想去京城,想身置庙堂之上,想应对诸侯,想垂名青史……”
“还想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爹爹可真是刘少卿的好说客,把当官的好处的唯恐列举不尽,凶险只字不提。”沈云深说得咬牙切齿,撑在床上的小手臂抑不住地愤愤发抖。这几天她把她爹爹情绪低迷的缘由想来想去,顶多就是晏爷爷劝他送自己进府学,没想到“一步登天”了。
沈清都惊得抬头,脸色已大变,慌慌急切解释,“不是,不是的,云深,不是这样的。”
想去拉她,她却让开,“那是什么?少说了一条天花乱坠的好处,多说了一个字的弊害都会是你的私心?误了自己女儿的好前程?”
心事被说中,沈清都心里一痛,原本黯然的眼中多了一层微红。
见他这样,沈云深僵持一晌,也不忍再闹,跪着重新靠近他,好声好气地问,“来府学前,我们是怎么说来着?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爹爹,如今也是。别咬了……”
手抚上她爹爹的嘴角,让他松开,看看又破了,冒出一点血色,眉头微蹙,嗔怪,“怎么尽会咬自己?”
继而好言好语给他分析,“哪有这样难?我不肯,难道朝廷征召也能强来?再说,他觉着我好,不过是因为上回和赵谦孙对对子,还有前些天在书肆里,他若以为我口齿厉害,以后凡见着他我笨嘴拙腮些就是。”
哪知她如此贴心,换的竟是沈清都异常激动地挣开,起身,背着她站在床前,衣袖因情绪不平而颤动不休,“沈云深,你去试试,莫等将来懊悔。”
怎么可以?让机敏聪慧,顾盼神飞的云深,因为他不得不装出愚钝的样子,不得自由,又不是性情使然的大智若愚,想想他就心疼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