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融融,拂过大漠的阵阵狂风却仍然带着刺骨的寒意。偌大的校练场上今日不见队伍整齐的兵士,取而代之的是在正中央搭起的巨大雪白色营帐—象牙白的帐幕被风撩起了波纹,在阳光下闪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属於扶南的旗帜—黑底纹金龙旗—正在营帐顶端随着卷起黄沙的狂风飘扬。
华宇珏歪歪斜斜地倚着紫檀木椅的扶手,尽量臀不着椅面地坐着,也不管四周的官员朝他投来的奇异眼光—此刻,他全副的心思都只在庆幸着:幸好今日的招降安排在营帐里头举行!幸好所有参与的官员都贴心地赐与一张座椅!真是幸好幸好!
当然,他用膝盖想也知道这大概是『某人』为了『赎罪』的特意安排。但不管怎麽说,经过昨晚一整晚『惨无人道』的『凌虐』後,今天若还真要他直挺挺地在外头风吹日晒的情况下站上一整天,难保他不会在蛮邦使节前丢脸地晕倒,那扶南可就真的颜面扫地了。
事实上,别说是站了,他现在就算是坐着也觉得全身酸痛……
那个混蛋……他在心中低咒了声,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下坐姿,却无可避免地拉扯到昨晚被过度扩张的下身肌肉—他歪着头,用手撑住了额,藉此遮掩滑落的冷汗以及青白的脸色。
殊不知,随着他头一歪,一截蜜色的颈子因而暴露在雪白色的立领朝服之外—上头一枚紫红色的印记正张扬着它的存在。
随侍在他身後的华清扬轻轻地倒抽一口气,二话不说地解下自己的狐毛围氅,动作俐落地替前头的主子围上。
脖子上突然平添的一抹温暖让华宇珏抬起眼。「清扬?」他不明所以地望着那团毛皮。
「爷~这儿人人都系上了围氅,天冷,爷也系着吧。」华清扬早练就一身掰起藉口来正经八百,眼也不眨一下的功力。
华宇珏环顾四周,发现真如对方所说,自京城来的官员多不耐寒,人人身上数件厚重的棉袄不说,颈子上的围氅,怀中的小暖炉一样不少,相较之下,只穿着一件朝服,啥外袍也没添加的他反倒显得特立独行。
见此情形,他也不再推辞,拢了拢那狐皮围氅,感觉颈子上的热度渐渐暖和了四肢百骸,连带地,身体的酸疼亦减轻了不少。他轻吁了一口气,眼角无意间瞥见四周执着长矛驻守的士兵有几名上下眼皮连连打架,甚至有几人头颅不住轻点,明显地正和周公你侬我侬中。
剑眉皱起。他轻唤:「清扬。」身後的青衣侍从默契极佳地随即俯身贴近他。
「怎麽弟兄们精神如此不济,这要被蛮邦使节见着了,我们扶南的国威何存!」清亮的嗓子即使压低音量仍然铿锵有力。
华清扬转了转眼。「将军息怒,虽说在此种场合打盹甚是不该,但清扬相信弟兄们也是情非得已……」他顿了顿,将音量压得更低。「清扬听说,他们昨夜与皇家侍卫在校练场寻找皇上遗失的玉扳指,找了一整夜,彻夜未眠,所以……」
华宇珏微微怔愕,心里是好气好笑又觉得有些愧疚。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传我口谕,让昨晚至校练场的弟兄们下去休息吧,不需站岗了。」
华清扬噙着微笑,领命而去,他却倦懒地半撑着颊,用眼尾睨着那坐在首位,看来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的黑发男子。
这家伙……累得这麽多人没得睡,自己的气色倒是看来好得不得了!华宇珏偷偷打量着对方一身华贵的水蓝色云纹蟒袍,上头滚着雪白的兔毛,头上戴着一顶纯黑色的狐皮软帽,额心处嵌着一块莹绿的美玉;衬着他挽起的黑发,羊脂般的肤色,艳红色的薄唇……煞是赏心悦目……华宇珏越看越是不爽,偷偷瞪了对方好几眼。
许是察觉他的偷觑,黑玉般的瞳眸半转,瞬间对上了他的—原本的冰绝在瞬间融为春水。黑眸在察觉对方古怪的坐姿时浅浅地掠过一丝心疼与怜惜,可惜,用一双冒火金眸直偷瞪他的红毛猴子没那种风花雪月的心思发觉这点。
就在两人眼波流转之际,外头的士兵亦朗声宣达:「蓼穰国使节到—」
放眼望去,鱼贯走入的一行人皆穿着整齐划一的苍蓝色劲装与黑色绑腿,手臂处用金色丝线绣着一只苍鹰,算是该民族相当正式的穿着。在一片苍蓝色之中,落在队伍後头的一抹桃红显得相当突兀且抢眼—那是一名年约十八、九岁的娇俏少女,有着一张异於中原人的脸孔~她的五官轮廓偏深,肤色则是如雪般白皙。她戴着桃红色的狐毛窄帽,一头长发编成许多细细的辫子,身上穿着的亦是鲜艳的桃红色短斜襟上衣搭配雪白色的窄管灯芯绒裤,整个人看起来透着一种张狂的艳丽,一种青春独有的傲气。
她一双灵媚的褐眸不畏不惧地四下游移,在发现了坐在斜前方的红发男子之後,便定定地望着他,眨也不眨地,对於四周落在自己身上的诸多探询眼光似乎毫无所觉,又或者,是压根儿不去理会。
坐在正前方首位的风慕烜自是察觉到了那格格不入的少女以及她燃着某种专注与狂热的神情。黑眸顺着那少女的目光落在他左前方正揉着额角,一无所觉的红发男子—他微微挑了挑眉。
受降的仪式进行得十分正式且顺利:蓼禳的单于接受了御赐的王爷之位,同时领回大量的金银财物与物资,欢天喜地地谢过皇恩。基本上,近来扶南针对有意占领的邻近小国多采怀柔政策,该国原先的领袖依旧可在当地担任官职,甚至每月还有特殊的俸禄可领。有些武力较为薄弱的小国甚至就直接宣誓忠诚之意,归顺扶南—毕竟,与其两军交锋弄得血流成河,民怨四起,倒还不如签下对自己有利的契约了事。只有民族性较为剽悍,或是武装力量强大的国家,比如蓼禳或真纳,才需要多花一些时间出兵征讨。
仪式结束之後,为首的单于看来却没有离去的打算,而是站在原地,表情颇为尴尬地搓着手。
「皇上……这个……我有一事相商~不知可否……」他的汉语说得不很标准,亦未使用恰当的自称,不过~风慕烜被他吞吞吐吐的态度给挑起了兴趣,袍袖一振,他赶在其他官员欲出言纠正之前,淡淡地允道:「说。」
那单于得了许可,却还是胀红着脸,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是这样的……小女沕儿她……自从在战场上与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後,便十分倾心……我……身为人父,想斗胆在此请求皇上赐婚,将小女许配予镇国将军!」
语毕,他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了地,後头的随行人员亦黑压压地跪了一片。至於那玉雕般的少女则在四周嗡嗡响着的低语声中,一言不发地往前走至自己父亲身边,而後同样垂首跪地。
啊?!
华宇珏顿住了揉额的动作,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瞪着那跪地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