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泽法说着不能放下对学生的教导,以及军舰还需要执行任务。但当晚岛上的海军新生们便全部回到了船上,同时航线也开始向着马林梵多的方位调整。
而在这短促的休憩日里,波鲁萨利诺亲眼见证了少女的成长。从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到现在已经初步掌握常识,不过短短的半个月时间,不熟悉的人已经很难发现她其实并没有过去的记忆。
该说是伪装的太好,还是她本身学习能力惊人呢?他游离在少女身侧,谨慎而克制的旁观着她的变化,然后在她的一颦一笑中感到了恐惧。因见闻色所感受到的如同大海般深沉的心声,因她时常露出的天真烂漫的神色,也因她偶尔眸中漾着的醉人的雾。
再继续接近的话,将无法逃离少女在无知无觉中布下的网——预知到了这点,波鲁萨利诺选择在无法自拔之前抽身离去。
然后带着悲悯的神色注视着栽进捕食者罗网中的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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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和军舰上的其他人很快都混熟了,对常年航行在大海上的男人们来说,只需要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便足矣动心。更何况她本身那么弱小又美丽,毫无攻击力,聊天的内容也没有涉及到机密。
于是少女轻易地获取了她想知道的那些小秘密。
比如泽法喜欢半夜一个人在甲板上喝酒,而这个时候其他值守的海军都会善解人意的消失那么一两个小时,给这位心伤未愈的总教官腾出一个清静之地。
月色疏朗,波光粼粼的海面与星光月色相对,海浪不知疲倦的拍打着船。千年百年,这片海一直沉寂而温柔,不拒绝任何航行在上的船只。
无数人类在海上饮酒,与友人、与爱人、与敌人。
也有人习惯于独酌,就像受伤的猛兽寂寞的舔舐着不为人知的伤口。
“一个人喝酒,不会感觉寂寞吗?”
敏锐的听力提前一步告知了少女的到来,但泽法却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她提着两瓶酒跪坐在他身畔:“听大家说泽法先生最喜欢喝这种酒,所以特别拜托了司务长先生从仓库里拿了些出来。”
“一个人喝酒,会寂寞的吧。”少女递给他一瓶,自己举起另一瓶已经打开的酒,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大概是喝的过于急促,她轻咳两声,颊上便带上薄薄的一层粉色:“啧……很奇特的感觉,是甜的呢……”
“即使在葡萄酒中,雪莉酒口感也属于偏甜的那种。”泽法收回视线,大概是之前已经喝了不少酒的缘故,他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暗哑,“还有两天就到马林梵多了。本部那边也传过来消息,那艘船上没有其他幸存者,再加上登船名单并不齐全,抱歉,海军寻找不到你的亲人。”
这句话当然是骗人的——事实是少女并不存在于登船名单中,但本部对她的能力相当重视,因此做了些手脚,适时地为她安排了一个足够清白的身份。所以接下来她的回答就格外重要,甚至会影响到本部之后对她的去向安排。
毕竟能够称霸这片海域八百余年,海军正义得到背后有光明也有阴影。
“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不知道。”泽法听见她带着隐隐忧愁的叹气声,每一个颤音都像打击在他心上的鼓点,“我没有记忆,也没有钱,更没有足够保护自身的力量。如果离开这艘军舰,那就无处可去了呢。”
“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的名字。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海军,救助我的人也是海军,帮助我了解这个世界的也是海军。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待在马林梵多……哪怕是做一些简单的事情,如果能对泽法先生的工作有帮助的话,那就太好了!”
这个回答让泽法松了口气,他又喝了口酒,甜腻的酒精顺着食道窜延到周身,连心脏也似乎尝到一缕甜蜜。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这个只要待在自己身边,便莫名让他感到安心的少女受到伤害。
他伸手按住少女的头,像是长辈对弱小后背的抚慰那般,长长的叹了口气:“哪怕我已经退役,但推荐一个平民居住在马林梵多,或是进入军校的权力还是有的。但是你要考虑清楚——加入海军,就意味着你成为了正义的代言者,即使不是战斗队伍,但对于你来说,那实在过于残忍了。”
“可如果不去尝试的话,那岂不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月光下,少女的眸子灿灿发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无畏朝气。她握住泽法的手,露出烂漫的笑容:“这片大海上有着无限的可能性,所以不要小瞧我……就算是没有了记忆,我也憧憬着泽法先生,想要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少女的体温比常人偏低,和他因饮酒而上升的体温对比便愈发明显。泽法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下,想要逃脱那份微凉,却又难以抗拒这柔软不堪一击的桎梏。自那件事发生以来一直燃烧在心头的,对海贼的憎恨与愤怒之火,似乎也在这凉意中渐渐平息。
哪怕只有一刻的安宁,也足以令他疲倦的心灵得以休憩。
“刚刚的话,并没有小瞧你的意思,抱歉……我果然已经老了,爱发些不合时宜的牢骚。”
然而泽法的自嘲却被少女毫不犹豫的反驳了:“四十岁明明就是男人的黄金年龄呢。”
“身体虽然还拥有着战斗力,但是我的心灵却在动摇。这一年来,我一直思考着一件事,曾经我秉持不杀这个信念,究竟是对是错。”
如果是正确的话,为何妻儿会死于他放过的海贼之手?如果是错误的话,这么多年的执着又算得了什么呢?一个人秉持半生的信念遭到动摇,那份痛苦与挣扎不可能因为旁人的安慰而解脱。因此无论上司和同僚如何劝解,泽法都坚定地辞去了大将之职,转而退居二线,希望能教育出优秀的海军。
“是正确还是错误,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少女似乎并不能理解他的苦闷,又因这份不理解而感到苦恼,她用空出的左手触碰泽法的脸庞,轻声的说,“我听其他人说,在过去的海军生涯中,泽法先生拯救了无数平民的生命。在那些被你拯救的人眼中,你就是正义的化身,是英雄呀。”
“所以不要对你自身的信念产生怀疑——你过去所做的一切,对于那些被拯救的人是有意义的。”
那是仿佛冬雪初融,春芽破土的温柔,于是在反反复复的自我折磨中,泽法那颗满布裂痕的心获得了救赎。
“谢谢你。”时隔一年,他面上终于重现了当初爽朗的笑容,“记不起名字的话,不如新取一个,象征着与过去的道别,如何?”
这时少女也放开了他的手,拿起了身边的酒瓶,露出狡黠的、饶有兴致的微笑:“好啊,我已经想好要叫什么了——雪莉,以后这样叫我吧。”
从此以后每次饮酒时,泽法都会想起那晚少女的笑容,然后便是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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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莉在军舰上的生活一直相当愉快——作为船上唯二的女性,上至泽法,下至杂务兵,都对她相当照顾。而另一位女性则是船上的护士,作为海军医疗部的一员,嘉娜虽然看上去温柔,但却有令人惊叹的力气,再观察船上其他人对她的态度,雪莉猜到她一定有不容小觑的战斗力。
不像她,是个走在甲板上都能平地摔的弱鸡……
想到这里,原本正拿着叉子享受水果罐头的雪莉视线飘忽到隔了几个桌子的男人身上——虽然是在室内餐厅,但他仍然带着海军帽,配着夏威夷风格的红色衬衫,身后背着长刀,和这里的风格完全不搭。
萨卡斯基,这艘军舰上唯一曾经对她表露过不满的人,雪莉对和他的第一次接触至今记忆犹新。
一周前,雪莉在下楼梯时绊了一跤,多亏一旁经过的萨卡斯基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但她还没来得及道谢,便被对方毫不留情的斥责了。
“虽然不知道泽法老师在想什么,但是请你自觉一点。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就好。没发现你频繁的出现在甲板上,会影响到海军的日常训练吗?”男人眼神锐利的审视着她,雪莉感觉被对方捏住的手腕隐隐作痛:“既然是平民,就不要做出让人怀疑的事情!”
她咬着唇瞪了对方一眼,用力抽回了手,冲回自己的房间。
和萨卡斯基想的窥探海军内部机密完全没有关系,雪莉之所以经常去甲板是因为泽法每天都会在那里训练学生们。而且由于到了夏天,偶尔还能看见他赤着上身,汗水流淌在充满力量的肌肉上……
恋爱就像暴风雨——这句嘉娜告诉她的古老谚语,将她的心情解说的淋漓尽致。
如果看见一个人,你的心脏停滞的话,那大概就是爱情。
怎么说呢?泽法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自带粉红色泡泡,在雪莉的脑子里砰砰砰的爆炸,把她本来就不多的理智炸了个稀巴烂。
她在柔软的床上翻来覆去,又想起嘉娜给自己讲的另一个睡前故事——每只恶龙都想得到属于自己的公主,但是恶龙只能得到公主的身体,而那颗恋爱之心,只存在于守护王国的骑士那里。
泽法就是她的公主,萨卡斯基、波鲁萨利诺……还有这艘船上的学生……海军本部的那些人,又是故事中的谁呢?模模糊糊中,雪莉认真思考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沉沉倦意,决定将这个问题留给明天的自己去思考。
毕竟她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会只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