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深如潭水的梦魇中醒来，瑞恩猛地睁开眼弹坐而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全都记起来了！
那个夜晚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快十年，是他加入骑士团后第一次执行远途任务归来的途中。
从路过村子之后过了半月，他便有回去找过那小姑娘，可是住在附近镇上家中的哈里斯声称完全没有接到任何陌生人的求助。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当他回到村庄查看时，才发现整个村里的居民都已搬空。仅有的未搬走的几家房子的主人都成了形状骇人的尸体，再也无法搬离，也无人为其收敛。
是男人，无一例外。但他无法分辨是否是那晚见过的那些男人。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手腕上血痕也是在那期间出现，之后就一直伴随着自己，直到恶魔忽然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又忽然一声不吭地消失……而这段记忆则在事发不久后便像是被什么给抹去了般，不知不觉中消失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今晚的梦境，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想起来。
那个恶魔——
瑞恩想到那个总是在他身上笑得妖娆惑人的小小少女，心跳忽然变得飞快。她分明就是那晚的小姑娘，虽然她淫媚美艳的模样与那晚的凄楚相去甚远，但他就是能感觉出来，她就是她！
他在梦里亲眼见到了那晚自己不曾知晓的结局——见到她如何被那些比恶魔还要可怕的男人按在那昏黑破旧的老房子的地面上，拼了命地挣扎却只能是徒费力气。
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碰触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那双乌黑的眼睛泪水汹涌了整夜，又在黎明来临之前逐渐干涸；他听见那些混账东西令人听了怒不可遏的笑骂声，听见她在它们身下痛苦却无助地哑声哭嚎。
她哭了整整一夜，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最后彻底无法再发出任何。
……为什么，当初他明明曾给了她希望，为什么没有留下来或者直接带走她？！为什么要将她留在那里？？
瑞恩感觉自己头痛欲裂，他痛苦地抱住头，心脏像被什么给揪住了抓扯般疼痛。更可笑的是他竟然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她相欢几夜，并且到如今仍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夜已经太过于深了，深到快摸着黎明的尾巴。窗外的天空不是梦中的墨黑，而是从天边渐渐泛出浅蓝来。这是什么时候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今晚并没有出现？
“哈里斯！！！”他翻身下床，几步冲到门口打开房门，“哈里斯！！！——”
披着衣服的管家没多会儿便举着油灯从隔壁房门走出，他看着眼前的骑士长大人，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短背头此刻凌乱着，被碎发半遮住的眼眶大睁着布满憔悴地血丝，未着衣缕的胸口因艰难的呼吸而不断起伏，脸上一贯沉稳也早无所踪。
老管家从未曾见过这样的瑞恩，吓了一跳，赶忙小步走到面前急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大人？？”
“你今晚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或者见到什么人？？”
他的主人比他高了一整个头，此时这样两手紧握住他肩膀，言语间情绪激动，让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压。
“我想是没有……？”哈里斯一头雾水，为什么他家大人最近总是在问这个问题？究竟发生了什么？
瑞恩的情绪并没有因为听见答案而平复，反而是显得更为痛苦。
“那你……十年前，究竟有没有遇到过一个小女孩？”
“十年前？”哈里斯更摸不着头脑了，这又是怎么会突然扯到十年前？但他仍然立刻开始在记忆中努力搜索瑞恩有可能所指的事，额头眉间松弛的皮肤卷起层层皱纹，“十年前……”
瑞恩刚问出口就开始懊恼自己的愚蠢，他明明……已经亲眼见到了她最后的模样，她根本没有任何希望生还，又怎么可能再去求救。他真的是脑子彻底糊涂了，果然，管家的答复又在他心上重下一锤。
“您是说……我们还住在丹棱的那次？您回来问我是不是有遇到过一个小女孩？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啊……如果有，我当初一定会告诉您的，我想我并没有任何理由欺骗您？”
意料之中的答案。
可是……他究竟该怎么办？她以后还会来吗？如果她再也不来，他要去哪里找她？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如果那天晚上他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如果当初他没有那么愚蠢！
瑞恩甚至觉得自己和那些恶棍一样不可饶恕，他先前还始终憎恶她恶魔的身份，他有什么资格憎恶？
也许她成为现在的样子，完全都是因为当年的自己。
老管家在他失控的动作下疼得不禁龇牙，瑞恩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忙松开手，深深叹了口气，垂下头，身躯无力地靠上门框。
哈里斯并不知他究竟为何如此，只是在一瞬间恍然觉得，自己眼前的人似乎并不是声名赫赫的诺里斯团长，而是十年前那个刚迈出家门不久，还总将情绪写在脸上，会哭会笑的骑士少年。
瑞恩扶住自己突突直跳的额角，示意让哈里斯回去休息。而就在此时，楼下厨房的方向却忽然传来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咯噔一声。
声音并不很大，若是在睡梦中一定不会被注意到，但此时两人都清醒地站在房门口，走廊里安安静静，连落根针都能听见。
瑞恩愣了片刻，随即朝楼梯口大步而去。哈里斯见状也连忙跟上，并在路过自己房门口时顺手拿起一根木棍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