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了深秋不几日,树叶簌簌掉了一地,枝桠变得十分光秃,直愣愣地戳上天。原本在树枝上栖息的鸟儿,因着天寒也自觉躲进搭好的窝里去,再不见身影。诺大的庭院里几乎见不着活物,更显冷清萧瑟。
距离上次见到贺二,算算差不多有一个多月了,本想先去会会那王氏,结果被告知贺二作为当今天子身边红人,随皇上南下微服私询去了,王氏也被作为随行官眷一同带走了。啧啧,宠妾灭妻,这等张狂,确实是贺墟言能做出来的事儿。不过往好处想倒也落自己个清净,每日只消去公婆屋里请个安回来,赏赏花喂喂鸟,与绿箩共赏几首淫诗,自是快活异常。
这天晌午头,快到了吃饭的时间,小丫头阿凤急急忙忙跑进主屋来,几颗晶莹的汗珠顺着额头滑溜下来。阿凤看我闲闲地躺在院子正中央的木椅上,只穿了个便衣,妆也未化,头也没洗,顿感一个头两个大。“小姐,您躺这里是干嘛呢,合着这儿西北风是分外好喝还是怎么地。您还不知道吧,您今日请安回来,府外头就听见有人来报,听说是皇上叔父家的静安小王爷要来咱们贺府了,说着是为了恭贺老爷升迁之事。”
近些日子,对于我们贺老爷来说,着实喜人。先是边关频传喜报,外敌被我朝军民打击的溃不成军,作为主管军务的贺老爷来说,便是居了头等功,皇上高兴得很,又是封地又是加爵,贺老爷脸上是大大有光。再来是贺老太太的小妹,前两年进了宫,封了答应的,前两天突然被太医诊断出身子已怀胎两个月了,还极有可能是个小阿哥,一时间府中上上下下面露喜色,仿佛距这孩子登上龙座近在眼前似的。
“不过这个点,静安小王爷怎么会来。”我思忖着。这静安王家,原是当今天子的叔父,因在先帝前立过护驾之功,便被一直重用。明眼人都能看出这王家是天子羽翼,先帝亲信,纵使到了儿子辈静安小王爷这儿,无才无能无贤无德,也会因为其显赫的家世而高看两眼。只是贺二前脚走了没多久,八杆子都打不着的静安府怎么突然来拜访了呢。
没等我想出个结果,阿凤便毫不犹豫地把我推进内屋,逼我坐在梳妆台前。“不管怎么着,您都得赶紧收拾收拾,打扮齐整了出去接待客人,我来梳头。”说着又朝屋内扫视一圈,“绿萝,绿萝,这小蹄子哪儿去了?欸,你快过来呀,别给花浇水了,少浇一天又死不了喔,快来给姑娘换衣。”
绿箩应声而来,赶紧开始翻箱倒柜。
“你这丫头,几日不见性子变得如此泼辣,阿弥陀佛,当心以后嫁不出去!“我笑骂道。看铜镜里的阿凤,脸上红晕渐起,嘴上却也不甘示弱,“姑娘可别这么不饶人了,我能有什么法子,要是您平日里靠谱些,我又何苦来闹得全院不宁。”说罢狠狠剜我一眼,一脸受了气的小媳妇样儿。
“行了行了,为着小事儿拌什么嘴呢,姑娘,你看这身杏色的薄纱裙怎么样?”绿箩很及时地出现拯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顺着她的声音望过去,只见绿箩笑颜吟吟地拿着一身裙子,温柔到极致的颜色,在这肃杀的冬天反衬出一丝暖意来。这裙子设计的十分巧妙,内里衬子是用官家大内赏赐的江南最上等的锦织,触感极好,看起来似烟云一般,若有若无,使人看上去气质卓然又神秘高贵。京城内的年轻女子无一不对这料子趋之若鹜,很舍得使下重金购买。但实在是一料难求,我仅有的这一身烟云纱裙也是爹爹受得的赏赐,因此珍贵异常,只有在招待贵客时才会拿出来穿一穿。后来因我嫁入贺府,这衣服倒也被搁置起来了,几乎没怎么想起来穿过。
“行,就它了。”见我点头,身边两个贴身的小丫鬟变麻溜儿地替我更了衣。这厢阿凤帮我篦头,那厢绿箩帮我描眉。丫头们手脚都极快,没一会儿就把我全副武装地收拾好了行头。
“姑娘快看,您这一打扮可真是美呢,上赛貂蝉,下赛玉娥。”一旁的绿箩打趣道。“可不是吗,我们姑娘本来生的就是极美,只可惜忒懒了些,不愿收拾自己,要不然还能有那王氏什么事儿啊。”小阿凤恨恨的要咬碎了银牙。
我含笑看她一眼,出门前偶然中瞥到了镜子一角,镜中浮现一略让我陌生的美艳妇人,乌黑的秀发被一根金簪挽起,珠翠满头,却并未有一点压倒这妇人的气势。泼墨般的眉毛横在精致灵巧的鹅蛋脸上,眉尾稍稍上翘,更显人活泼生动;两对吊梢眼皆是风情,像一只不安分的小狐狸,虽然裹在着厚重的貂裘大衣下,实则有颗被欲望填满蠢蠢欲动的心。
一路袅袅婷婷花枝招展地从侧院出去,穿过贺府长长的庭廊,在一拐弯的地方却冷不丁撞上了别人。“哎呦,”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因头上戴着都是金银钗环,我倒并没有怎么受伤,十分确信撞着的那人定是不轻的。只听得对面人一身低呼,却没了其他声音。我颇为不解地抬起头,想着不会是遇到了什么碰瓷儿的罢,心下连连叫苦。
结果绿箩一把扯着我的衣角,“奴婢知错,奴婢该死,不知是静安小王爷,行事鲁莽因此冲撞了您的贵体,要打要罚奴婢都认了!“绿箩的话把我吓了个马趴,什么鬼,出门就撞上这个二缺小王爷了?我也太点背了些。
赶紧把头低下,乖巧地像个知错的小孩子,“那个……不知是有贵客远来,惊动了您,玄烛实在有罪。“
“唔,玄烛,听上去倒是个好名字。“说话的人带着两分笑意。
我从垂下的浓密眼帘中偷偷往外望了一眼,静安小王爷身着紫色锦衣,一只金光闪闪展翅欲飞的凤凰绣于其上,相当扎眼极其招摇,但又觉得在他身上竟然合适得紧,仿佛有些人生来就适合这种大紫大红。贺二是张典型的长脸,棱角分明,看得人喉头一紧,但这小王爷却长着正好相反的圆脸,给人一种天然的幼相感,少了几分锋利却多了几分浑厚,粉雕玉琢,比一般的女子皮肤还要好。白白净净,吹弹可破,仿佛古代年画上的神仙,一脸的闲然自得。身侧的玉佩叮叮当当地挂了一身,贵气逼人,风一吹发出好听的脆响。
“我……嗯……”咦,今天倒是奇怪,见着他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和身边的绿箩干瞪眼。
趁着我还没被自个儿的唾沫噎死,这静安小王爷福了福身子,挑着眉看我,缓缓地道,“今日有幸见着贺二娘子,说什么冲撞不冲撞的呢,原怪小生走路太着急了些,把娘子吓到不轻,是在下的不是了。给您赔个礼,缘分一场,我们来日方长。”说罢若有所思地冲我一笑,简直摄人魂魄。
我心下腹诽着,嘴上却得做做样子,“小王爷说的是,今日多有得罪,回头携我夫君一同上静安府给您赔罪。”我自知笑的很假,心中默默祈祷这小王爷见好就收。
静安小王爷似笑非笑地又盯了我一眼,随后摇着扇子施施然便抬腿到正厅里去了。
“吓得奴婢一脑门子汗。”绿箩在我身边吐吐舌头。“咱们也过去吧。”我略定了定神,催促身后的几个小丫鬟也一同到正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