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少女难以成眠,末了实在睡不着,乾脆起身,点亮小灯,靠在枕边,就着烛光缝起冬衣。
夜里,静极,庭中秋虫亦歇了鸣唱,手指陷入柔软的靛蓝料子,前些天,才为他量身裁布,环着男人的腰,想起她替他做过的唯一衣物,是一件披风,经过那次在山上的折腾後,便被收了起来。当初缝制时的心意,是挂念兄长即将远行,希望他不会冻着、不会冷着,希望他穿着时,即使相隔千里,仍能感受到家人的温暖,知道有人在等待他归来。
手足之情,本是如此,不需原因的信赖,不求回报的关怀,你好,我便心安,知道对方一切无恙,便已足矣。
这样细细如水的温情,因他的热切和努力,才逐渐转变为更深的意念。
在他将她搂在怀中,声音是那样的高兴时,「以後,懒懒也会像这样,为我缝衣吗?」
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她终於能听出,他话语中的不安,像初时表白情意後,他总问她,她喜欢他吗。
现在,他已经不再问这句话,却变的更加小心谨慎。
一切似如平常,但他拥抱她的时间,愈发的久而炽烈,像是只能透过激烈的肢体交缠,来发泄他的忧虑。
耳边,神思眩晕之时,他充满在她体内,发出如兽般低鸣,「还要,懒懒,都给我。」
不够。想要一个女孩,对兄长绽放的依恋目光,一个真诚的微笑,和发自内心的甜蜜欢喜。
或是。渴望靠近,独占他所有的关注,获得他的喜爱,得到他的赞美。
原来。因为信任,所以敢放纵内心任性。因为不惧,所以可以尽情展现自我。不会害怕失去,因为不可能会失去。
今日,拒绝大哥时,她未曾想过,大哥是否会从此疏远她,她根本不担心他会有什麽反应。
然後,才明白,原来她和疾哥哥,彼此都在害怕,害怕会失去对方。
思思细究,为何心头会盈满柔软,你不在身边,只能一针一线,将名之为疼惜怜爱的情感,细细缝入。
再见你时,想紧紧抱住你。你若害怕,要我说多少次,都没关系。
我喜欢你。
外头,隐隐有人声传来,窗外仍黑,以为是像以往那样,急症患者深夜来找小爹爹医治,既然醒着,便换上衣衫,步出卧房,看有没有什麽地方能帮的上忙。
来的人却是大哥的家仆,娘见她进来厅中,连忙道,「小疾发作了,夜儿已经先带他去封地,你爹待会儿也要赶过去,你来帮我整理东西。」
然後是一阵手忙脚乱,马车停到家门前,姑姑走下车来,「都好了吗?」
见小爹爹要踏上脚凳,她连忙抓住他的袖子,手里揪着匆匆收拾出的小包袱,「岚儿也要去。」
小爹爹面露犹豫,娘在後头道,「带她去吧,待在家里也是穷担心。」
坐到爹身旁,向同在车厢里的伯伯问好,此时仆役将门关上,驱车便出发了。
待到圣山脚下,马车只能停在入口,月轮将满,举着火把,藉着月光,一行人进入漆黑山中。火光之外,什麽也看不见,但领头的二伯伯却毫无迟疑,轻易在黑暗的山林中觅出路径。在天蒙蒙微亮时,他们终於来到一处宽广的松林边缘,林中座落着几间木屋,好些人在屋前屋後进出来回,都是岚儿颇为熟识的老仆面孔。
小爹爹要她先到屋里休息,「在疾状况未明朗前,你先待在这里,我没说好之前,不可见他。」
二伯伯也道,「疾儿这种时候没办法控制自己,极容易被影响,听你爹的话,留在此处等消息。」
岚儿点头应允,知道真正的封地离此处不算远,虽然担忧,她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毕竟彻夜未眠,又爬了大半夜的陡峭山路,身体还是有些捱不住,甫一沾枕,不多时便昏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等她醒来时,从窗缝照进的阳光白亮耀眼,深山里少有阳光直晒的时候,猜想现在应该是正午了,少了赖床的心思,简单梳洗後,她推门走出。
门外有仆役守着,朝他点头表达谢意,受日光吸引,不禁缓步走过林间,来到崖边的一片空地。午间,暖融融的阳光晒在身上,好不舒服,村子里现在许多人还穿着单薄的夏衫,这里却已经积雪满地,提前进入了冬季。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连峰山脉,想到这里是圣山,心中敬畏不已。
疾哥哥,你好吗,我在这里,不能替你分担,只能像这样,陪着你,等你回来。
父神,请倾听岚儿的祈愿,希望疾哥哥不会痛苦,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少女闭目祈导,身後林声沙沙作响,一股劲风倏地袭来,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被压倒在雪地上。
强壮的兽足,撑立在她身旁,巨大的躯体,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之下,野兽低下头,一双冰蓝眼睛盯着她,是一只狼。
也许是吓懵了,也许是自幼便被灌输狼是父神的化身,是族人的守护者,她竟伸出手,抚过牠颈间的雪白绒毛,低叹出声,「好美。」
野兽并不领情,森然白牙微露,嘴中发出低吼,岚儿缩起肩膀,终於知道害怕。
在她脑中飞快转着逃脱方法时,就像是能察觉她的意图,巨狼举起一爪,往她肩处压下。
「疾,住手!」
远处传来大吼,少女浑身一震,突然一股巨力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扯起。
白夜眼睁睁看着雪白大狼,嘴中叼起少女胸前衣领,看向他的目光写满防备和威吓,不等他追上,纵身一跃,带着岚儿,直接跳下山崖。
* * *
岚儿觉得自己快昏厥了。
牠叼着她,直接从将近百丈的崖上跃下,腾云驾雾的感觉并不好受,若非腰带绑的够紧,衣服缝的够牢,也许她早从半空中落下,跌的粉身碎骨。崖底是广大的杉林,将落地时,大狼藉由在林梢间纵跃,缓减了落势,但却没能顾上被牠挟持在身前的脆弱肉体,她胸口被勒的快喘不过气,手臂、腿上也被树枝划出许多伤口,牠落地後还不肯停下,只是在林间疾驰着,不知欲往何处。
牠是疾哥哥,大哥喊出的字,她听的很清楚。
你要带我去那里,停下来好吗。好难受。
意识即将陷入黑暗前,牠似乎终於发现她的异状,大嘴一松,将她放到针叶丛上。
「疾哥哥,你怎麽变成这样了?」岚儿心头难过,伸手想摸牠,牠却撇过头避开她的触碰,走到一旁雪地上趴着,没有稍早的凶狠,但是也不理她。
忍住不哭,待身体好受点了,她开始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口,因为有衣物遮护,瘀青擦伤不少,倒是没什麽大碍,最严重的是手背一个深可见骨的长长刮口。
突然被牠带走,身上仅有贴身携带的帕子梳篦,和一包防虫用的药包,只能先用乾净的雪水擦净伤口,将伤口用帕子包好了。
必须让人知道他们在这里,必须带疾哥哥回去。无论他现在是人是狼,都不能独自待在这里。
「疾哥哥,你听的懂我的话吗?我是岚儿啊。」她站到牠前方数臂远,一字一句,将说话速度放到最慢,大狼耳朵动了动,冰蓝的眸子,只是淡淡看着她。
「我们得回去。」此句一出,牠却立刻发怒了,牙龈露出,表情变的狰狞,岚儿不禁倒退了一步,而这个举动,似乎更激怒了牠。
牠朝她飞扑而来,气势骇人,她吓的举臂缩在地上,豆大泪珠再也忍不住滴下。
与其说是恐惧,更多的是委屈,是心疼。
他何曾这样待她,总是倾尽心意讨好,那样将她呵护在手心,疼宠到骨子里。牠这样,像是已经忘了她是谁,也忘了他是谁。
不准哭,讨厌自己的懦弱,牠现在明明更需要她,哭又有什麽用,我一定要带你回去,让你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别这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稳定下来,慢慢站起身,挺直了背,回视牠的双眼,「我会怕,所以别这样吓我,疾哥哥。」
「听我说话,想起我是谁。」
「你是我的,我要你回来,做我的疾哥哥。」
直到牠慢慢趴下,又回到不理睬人的姿态,她一步步往牠挪近。
终於来到伸手能及之处,如果这时牠狂性大发,她躲也躲不掉。
将手心往上,伸到牠颔下,代表友好,表示亲近,手背上的伤口又渗出血,将帕子染的鲜红一片,然後滴答溅落在雪中,「岚儿流血了呢,疾哥哥,不要不理我。」
彷佛等了许久,牠表情终於松动,低下头,舔起她的掌心。
牠的舌头是那样柔软,就像小花向她撒娇般,舔净掌心的血後,牠又伸舌,舔起她的脸。
她不明白疾哥哥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因为无知,所以恐惧,眼前的巨狼,是他,却又不是他。可是既然他能化为狼身,那应也能变回人姿,方法她不知道,只能很小声、很小声的再次说道,「疾哥哥,我们回去好不好?」
牠舔她的动作一顿,她僵着身,精神紧绷,提防着牠再次暴起。
巨狼却没发怒了,只是再次咬住她的衣襟,站立起身,岚儿一时间被提离地面,双足悬空,难受的发出呜鸣。
牠立刻重新将她放下,又舔了舔她,大尾巴还摇了摇,状似在道歉。
岚儿看牠温驯示好的模样,突然间又好想哭泣,「所以你认出我来了,是吗?」
牠用大脑袋蹭了蹭她,伏下身,直勾勾看着她。
岚儿破涕为笑,用力抱住大狼,声音坚定,对牠说,也是对自己说,「疾哥哥,别担心,你会恢复的,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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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一步,可能妹妹感觉挺伪小莲花,既不乾脆说两个都要,对大哥态度又朦胧不明的,可是还请不要讨厌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