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等光--三 你选B

正文 等光--三 你选B

B.和他聊聊天

他像一道粗心的厨师胡乱对付的餐点,被轻蔑地放到盘子里,甚至还残存着些过度烹饪的痕迹,只被草草掩盖了一下。

你的手放在他的腹部,瞎子的呼吸稍稍停顿,又恢复了平稳,他没怎么锻炼,那里只是一层薄到几乎没有的肌肉,似乎可以触到内里的脏器,你张开五指抚摸着,柔滑的肌理嵌进你手心。

你碰到了他的耻骨,过分凸出的骨头,青了一块,你压了压,问他:“疼吗?”

他摇摇头。

你吻了吻那块青紫,抬起头来,可你没有看向他,所以你不可能知道他的反应。但你猜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因为他几乎没有被温柔对待过,无从知道那花蕾般的触感是你的嘴唇。

你正盯着他的腿根,你在想,什么样的人会在鸭子的腿根留下那么深的牙印呢?

毫无缘由地,你的唾液腺忽然开始大量分泌,你咽了咽口水。你错愕地发觉,你也想这样做。你对这想法感到一丝厌恶,你不想和其他人一样。

你注意到他身上起了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你摸摸他的手,问他:“你冷吗?”

他点头到一半就改成了摇头。

你看了眼空调控制板,在进门的位置,实在是太远了,你现在只想待在他旁边。你拽了下被角,被压在他身下了,你拍拍他肩膀:“起来,盖上被子。”

阿衡一脸茫然地坐起来,任由你把干爽的棉被从他身下扯出来,然后裹住他,当然,你也盖住了你自己。说真的,这空调温度是低了点。

然后你们躺下了,他躺在中央,占了整张床大半的位置,如果你不让他睡过去些,就只能和他挤在一起了。于是你侧躺着,手臂横在他胸口,腿搭在他腿上,非常好,你对这个姿势很满意。

他确实洗了澡,你把脸埋进他肩窝里,嗅到皮肤传来的淡淡香气,你吸了吸鼻子,也就是最廉价的化工复合花香而已。

“我们聊聊天吧。”你说。

“嗯……啊?”他没反应过来,含糊地应了一声后,吃惊地转过头来,他睁大眼睛,空茫地和你对视,鼻尖擦过你的鼻尖。

或许这很奇怪,你明知道他三十多岁,却依然觉得他年幼且可爱无比,看啊,他淡色的嘴唇张成圆形,你心里某处稍稍一软。

你料想没什么客人会在包下他后和他聊天,他本来就不是个业务娴熟的鸭子,面对突发情况更是不知如何处理。

你自觉承担起没话找话的重任。

你絮絮叨叨,一会儿说起前天在公交车上站起来给孕妇让座结果被杀出来的大妈抢走,一会儿提到小学时和小伙伴牵着手跑过草坪,下一刻又把话题转到某个你不喜欢的明星,没有中心,天马行空,这是一场最差的演讲。

可他专心致志地听着,好像明天是末日,你在给他传授重要无比的生存指南。

在你提到朋友家养的苏格兰牧羊犬非常蠢笨时,他终于发表了评价。

“我……我不太喜欢狗。”他嘟囔了一句。

你立刻停嘴,等他继续说完。结果他讲完这句话,又紧紧地把嘴合拢了,还露出一点点担忧的神情。

你知道他为什么担忧。

他只是最下等的男妓,和那些穿着定制西装坐在高级餐厅里和权贵谈笑风生的婊子们不同,人们付钱给他只为了使用他的身体,没人想跟他进行思想交流。他说不说话都差不多,不说话其实还好些,万一说错话引得客人不快,还会被折腾得更惨。

现在,他就在担忧他引起你的不快了。毕竟你说的是你朋友家的狗。

你装作没看出来,兴致勃勃地追问他:“为什么?你被狗咬过?”

阿衡犹豫了一下,嗯了一声。

“疼吗?它为什么咬你啊?”你一次性抛出了两个问题。

他想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挺疼的。那时候我还在福利院,它是野狗,几个比我大的小孩驯服了它。他们让它来咬我。”

他抿了抿嘴唇。

你不太愿意细想那场景,但它还是自觉浮现在你脑海中了,小小的瘦弱的盲孩子,在哄笑声中狼狈地躲避,他在一个人的黑暗里摸索,他不知道危险会从哪里先来,直到动物口中的热气烫到他的手臂……

“我说的那只狗不会咬人,”你说,“它又傻又温和,喜欢所有摸它的人。”

“那很好。”他说。

阿衡像想起了什么,他开口说道:“我摸过猫。”

“嗯?”你发出一声鼻音,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开门的时候,它忽然来蹭我的腿——我本来不知道那是什么,然后它叫了一声,”阿衡轻轻地笑了一下,你发现他嘴角有很浅的梨涡,“猫摸起来热乎乎的,很软。”

“后来呢?你还见过那只猫吗?”你问。

他点点头:“我本来想养它,但它不愿意进我家——它是野猫。所以我每天都会剩一点饭,摆在门口。每次下班回到家时,它都会在门口等我,然后我们会玩一会儿。”

“它一定很喜欢你。”你说。

阿衡似乎很高兴你这么认为,他腼腆地笑了,眼睛微微眯着。你忽然想碰一下他的睫毛,手伸到一半,又停下了。

算了,说不定会吓到他。

你若无其事地换了话题,跟他讲你遇到的傻逼,还说上司的坏话,他在你愤愤地说“我真想把他脑袋里的屎倒出来称称看够不够三斤整”时又笑了,他笑起来很安静,只是眼睛一弯,翘起嘴角,梨涡浅浅,笑意在里面浮动。

你假意咳了一声,视线飘向别处,好在他是瞎子,看不见你对着男娼脸红的窘态。

“你的老板呢?你觉得他怎么样?”你故作平静地问他。问出口后你稍稍觉得有些不妥,你是他的客人,哪怕他真的对老板心怀不满,也不会告诉你啊。

“老板……”阿衡斟酌了一下语句,“老板挺好的。”

“噢。”你应了一声,他似乎还有话没说完。

“他是唯一一个肯留下我的人,”阿衡坦然地说,“如果没有他,我只能去站街了。”

他这个样子去站街,一定只会被白白玩弄,别说赚钱,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他就不能做点别的吗?虽然你一时间除了盲人按摩,也想不到别的工作。

他似乎猜到了你在想什么,扯了扯嘴角,那是一种故作无所谓的苦笑,你不由得伸出手,摸摸他的手臂。

那是不带情欲的,像安抚处于紧张的小动物般的抚摸。他微微一怔。

“我还没成年时,一个女人包养了我,”他的声音很平稳,“后来,后来我也只能干这行了。”

这是一个只有开头和结尾的空洞故事,讲故事的人刻意抛去了主体,你不好追问,便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端倪——他藏不住心事。

但这一次你失败了,一整张完美的平静覆盖在他的脸上,你找不到丝毫裂缝。他一定花了很长时间独自舔舐伤口,独自织成这张面具,以至于如此完整,足以把他整个包裹。

“我渴了,你渴不渴?”你突兀地发问。

阿衡愣愣地,下意识摇摇头,你确认地再问一遍,他又轻轻点头了。他让你联想到街边的野狗,会在第一次示好时转身逃走,却在你第二次向它伸手时走过来叼走你手中的面包。

你掀开被子,拉过浴袍披着起身,你在现在煮热水和直接喝矿泉水之间徘徊了一小会儿,你回头看了一眼他,他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脸色青白,嘴唇没有血色,唯独一双眼睛黑得惊人。

你把矿泉水倒进电热壶,开始煮水。

热水壶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你把灯光换成暖黄色,这下他的脸色看上去好多了。但你没有把空调温度调高,冷一点也好,你们可以挤在一起。

你坐在床边等待。

“昨天去之前,老板跟我说是一个男客人。”阿衡突如其来地开口了,你转过身去,他又紧紧地闭上了嘴。

直觉告诉你,你现在最好不要说话。

“男客人、女客人,我都无所谓。只要有客人就行了。”他又继续说,声音干涩,像没上够油的齿轮,“我就去了。”

“嗯。”你发出单音节表示你正在听。

“我打开门……很吵,在放我听不懂的英文歌,声音调得很大,”他停了一下,眉毛不自然地动了一下,“那里面不止一个人。有很多人,我不知道到底有几个。反正很多。”

你站起来,走到他旁边,地板很凉,透过脚底,你觉得小腿都在发寒。他听见你的脚步声,脸偏向了你。

“加人要加钱的……可是他们只给了我一个人的钱。”他重重地咬了下唇,血液流回那漂亮的嘴唇,看起来红润了点,只是牙印刺眼地镶嵌在唇瓣中央,一个尖锐的凹陷。

“他们只给了我一个人的钱。”他又重复了一遍,“他们应该加钱的。”

“我太累了,只能躺在那里,听他们走出去。我一直在想,”阿衡仰着脸,朝向你的方向,双眼无神而脆弱,“我想,他们为什么只给我一个人的钱?”

你不忍听下去,你俯身抱住他。

单薄的男人乖巧地待在你臂弯里,你以为他会发抖,可他没有,他甚至呼吸都平稳正常,温热地吐在你的耳边。热水壶咕噜作响。

“其实……其实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我习惯了的。”他的声音又轻又慢,“但是这次,我,今天,我不知道,就是……”

他语无伦次,半天也没组织成句子,最后安静下来。他慢慢把头埋进你的肩窝,一滴温热的湿润落在你皮肤上,第二滴,第三滴,你摸他的头发,摸他的肩膀,摸他的背。他一动不动。

在他的手缓缓抬起,即将触碰到你的腰时,热水壶发出“咔哒”一声开关跳动的声音,即便余热使得沸水依然撞击金属内腔时发出的嘈杂背景音依然在,他像是从梦中被惊醒,即使依然保持着被你拥抱的姿势,手却回到原位,垂在身体两侧。

你若无其事地揉揉他的发顶,不算太柔滑的黑发擦过你的掌心,你松开手:“我去端水。”

你把没开封的另一瓶矿泉水和热水混合,确认温度合适后,带着两杯温水走过来,一杯给他,一杯留给自己。

你倚着墙壁看他,他捧着玻璃杯,修长的手指松松地绕着杯壁,骨节明晰流畅。阿衡喝水不算快,一口一口的,喉结上下移动,让你莫名地想碰一碰。

他把水喝得干干净净,热水让他看起来好些了,他呼出一口气,往你的方向微笑,秀气的梨涡若隐若现,他说:“谢谢你。”

他皮肤白,因此眼尾的潮红格外清晰。格外漂亮。

你弯下腰吻他。

阿衡依然睁着眼,甚至比刚刚还睁得更大些,几乎没有人在操他或者被他操以外的场合亲他,这个吻发生得过于温柔,他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陌生的氛围,这个太过美好的吻。

你感觉到他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

你只是与他嘴唇相贴,他比你要凉一点,柔软得像是新生的嫩叶。

他还屏着呼吸,这就让你有点担心了。还有点想笑。你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想用“纯净”来形容一个快被操坏的男妓,可你当真觉得他比处子还无辜,还令人不忍心惊动。

你从他手里抽走玻璃杯,就这样轻飘飘地结束了这个吻。

再次掀开被子回到床上时,他自然地躺了回去,任你又像之前那样把手脚都挂在他身上,啊,他摸起来比刚刚暖和多了。

然后你们又开始聊天,依然漫无边际,琐碎而不重要,但这次不再是你说他听,他参与了进来。

你谈论你的早餐,他说起他很久很久以前曾在大雨中摔跤,但是被一个小男孩扶起来了,你说你不喜欢数学,他告诉你他觉得自己知道黄色是什么样的——“是暖的,像太阳照在我的脸上,还有猫蹭我的手背。邻居告诉我,那只猫是黄色的。”他很认真地说。

“还有呢?”你兴味盎然地追问。

他想了一小会儿,然后回答:“白色……白色是凉的。”

你以为他会说雪是凉的。

“墙壁是凉的。”他说。

“有道理。”你赞同地说。

他因为获得你的认同而开心地翘起唇角,继续自顾自地絮絮叨叨他的日常。工作以外的那部分日常。

你忽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你紧盯着他,有一句话在你脑袋里盘旋,你脱口而出:“________”

A.我想包养你。

B.我想见见你说的那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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