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公子，家里的信！”书童小乔匆匆赶回书院。
清风霁月的青年执笔立于案前，眉目如画，下笔成诗。闻言也未停下，唇角勾起一丝清浅弧度，笔尖染上一点朱砂，着水调匀，为画中美人点上绛唇。
乔贵知道这时候不能打扰，若是公子一不小心画坏了，惨得是他。默默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良久，他放下笔，“拿来。”
乔贵忙低头上前递上书信，瞄也不敢瞄案上画像一眼。
公子的丹青笔墨都由他打理，只一种画，公子从不让他插手，定是亲手装裱，妥善收藏。
世人都道陶然公子字写得好，山水画得好，殊不知他最擅长的却是——美人图。
好友曾无意窥见，对画中仙惊艳不已，求他赠画，季仲迩摇头：“君子不夺人所好。”
好友尤不死心，央他另画一美人，季仲迩再摇头：“我此生只画一美人。”
好友悻悻而归，身边人至此埋下一颗好奇的种子，满心期盼能见真人一面，是不是同画里一样美。
信厚厚一叠，尽是季亲卿漫无边际的絮语，东拉西扯，毫无章法。
“天气好冷，山上最甜的那棵梨树冻死了，季仲弈没有冻梨吃了，嘻嘻……”
“大福说药铺里又有人上门给大哥说亲，进入腊月就没消停……”
“村口的小珠订婚了，夫家下了聘礼，不要彩礼，还给她办了及笄礼，村里已经两年没姑娘出嫁了，大家都很羡慕……”
他知道她一定是不羡慕的，只怕是打定主意要赖在家里。前段时日说爹爹不理她了，想必是按捺不住对爹爹出手了。小妖精垂涎这十数年，忍到现在已是极限了吧。
玉白手指摩挲着隽秀的小字，快了，你会知道只有二哥能替你实现一切愿望。
月上中天，亲卿自一片混沌中醒来，如影随形的阴寒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舒服的融融暖意，迷茫地睁眼，她是死了吗？
爹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怀中的小东西，小东西拱了一会，才睁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见他睁得更大，猛地窜起扑到他脸上，然后僵住，举起爪子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傻掉。
那神情，他都怕她把眼珠子瞪掉了，小狐狸抬头看他，湿漉漉的眸子满是问号，一只爪子试图捂住嘴巴，却只捂住了圆圆的黑鼻头。
爹爹瞬间被治愈了，这么可爱，一定是他的亲卿。
“亲卿？”
她忙不迭地点头，又犹豫了，爹爹不会觉得她是妖精要赶她走吧。
“能说活吗？”
“嗷嗷嗷呜！”
……这算能说话吗？
爹爹却笑了，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还有生命，活着就好。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美好的事了。抚摸着她柔软的皮毛，“没关系，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摇头。
“想不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点头。
亲卿爱美，家里的铜镜是老大花大价钱订购的，光可鉴人，纤毫毕现，此刻里面清晰的映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变成狐狸了！她果然就是传说中的狐狸精！
爹爹将她抱起，她的身形很小，两只手托起她刚好，“还能变回去吗？”
她牟足了劲，在心里默念，变人！变人！
咕咕……
突然觉得肚子好饿，她从爹爹怀里挣脱，仰躺，拿爪子拍拍肚皮。
“饿了？”爹爹秒懂。看她大大的圆眼眯成一条缝，嘴巴咧开来，高兴的样子和以前一模一样，小心把她捞起塞进衣襟，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去厨房，给你做饭。”
下午熬的粥已经凉了，爹爹重新热了一下，弄了只小碗晾凉了些才敢给她吃。
亲卿业务不熟练，吃的满头都是，鼻子差点没被糊住。爹爹全程温柔地注视着，隔一会便拿毛巾给她擦拭。她吃了一小碗就吃不下了，变小了，胃容量有限，爹爹把剩下的喝了，抱着她回了房。
“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其实她倒没有多担心，她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爹爹竟然这么平静地接受了，还待她一如往昔。她深深觉得她命太好了，如此的信任让她不管遇到什么都不会怕了。
天色将亮，门外热闹的喧哗由远及近。爹爹睁眼，摸摸怀中的毛球确定暖手的温度，见她睡得香甜，放心起身，本想将她放进被子里，犹豫一下，还是塞进了衣襟。好在她小，衣服穿得多也看不出，给自己加了件夹袄走出门去。
几个村民拿着铁锹从他门口经过，看见他笑着招呼，“这几天天好，咱去把路清出来，马上过年了。”
他拿了工具跟上。每年年关全村都会出动去清路，让没来得及回来的人好回家过年。
亲卿是被热醒的，爹爹干活干得热火朝天，热量不断挥发，她努力拱出头来吸了几口凉气。
爹爹避开人群点点她的脑袋，戳得只剩一双眼露在外面，“再睡一会，爹爹回去给你做饭。”
她听话地又睡了过去。
路清了两天总算能走人了，爹爹托人给老大老三带口信可以回家了。
亲卿吃着爹爹一口一口喂的鸡肉心中满是惆怅，不知道大哥三哥看到她会是什么反应，还好二哥不回来，不然说不定会影响考试。
这一点爹爹倒是不担心，他的儿子他知道，他们对亲卿的爱护不比他少。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亲卿的身体，还能变回去吗？
饭后爹爹去收拾，留她在炕上。这是这几天他第一次让她离开他的视线，这样的小心翼翼让她心里愧疚，这次是真的吓到他了。
“我回来了！”
得到消息一夜没睡的老三天没亮就赶回来了，结果没看到妹妹，看见一只狐狸。
他“咦”了一声，一把提起她后颈仔细瞧，小狐狸不满地瞪他，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
“你干什么？把她放下！”听到动静的爹爹连忙将亲卿抱回，心疼地给她顺毛。
老三四下看了看，“爹爹，亲卿呢？”
爹爹不答，与亲卿四目相对。
“我想起来了！”老三声音突然拔高，“亲卿以前就是长这样的，跟它一模一样！”
爹爹和亲卿俱是一惊，“你以前见过她？”
“捡到亲卿那天我看到的就是只小狐狸，我指给大哥看，她就变了，大哥说我看错了，我也以为是看错了。”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提过啊！原来她的原身是狐狸，那她的亲生父母不会也是狐狸吧！
老三还没说完，“不是大哥前几天突然问起，我都想不起来，看到它我就记起来了，就是长这样的。”
这话里信息量有点大，“老大怎么会突然问起？”
“我不知道啊，他问我以前说亲卿是小狐狸变的是不是真的，还问我小狐狸长什么样，我哪记得这么清楚，等明天他回来给他看就知道了。”
大哥不会无缘无故问起，难道她无意中变了身被大哥看到？
“爹爹，亲卿呢？”
她真佩服老三的粗神经，他都不好奇不惊讶吗？他的妹妹可能是狐狸变的啊！
爹爹指着怀里的小狐狸：“这。”
老三嘴张得老大，“她又变回去了？那……那还能变回来吗？”
这个问题并没困扰他们多久，亲卿在第二天就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