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方才不过几句话来回间,这屋中不同身份男子的反应,芷微面色如常,明眸低垂,掩下眼底心思,心里却一阵讪笑,刷脸的世界可真好,自己在这个世界待了十多年,学了那般多,现在看来还不算白待。
起先是原主被卖入青楼,鸨母一双看过千娇百媚的双眼一眼就相中这颗好苗子,原主却怎样也不肯配合,吃了不少苦头。等她来了,呃,好吧,她确实没什么节操,反而被这叫做集香雅居的京城第一青楼暗藏的各种技艺引起了不少的兴趣,抱着“科研”的目的将那些奇淫巧计兴致勃勃学起来。
曾经看过的一个戏说野史里,就讲了一个想讨男人欢心的女子去京城八大胡同学媚术的故事。难怪说三百六十行,术业有专攻。抛开对这个职业的评价,里面的门道可也真不少。
莫要以为做妓女,出卖皮肉就是了,容易得很。可要栽培出个中翘楚一颗摇钱树,要从坐卧走立,眼神谈吐,一颦一笑间都牢牢地刻上诱惑二字。这样的熏陶下,哪怕是不经意地慢捋青丝,眸光扫过,一扭腰一抬臀都要能带出一缕糜香儿。总之要顾盼谈笑间每个动作都能吸引得众多男人趋之若鹜。等得真正破身接客开始,这才是个中要务,更有流传几千年的玄黄房中之术,缩阴暖宫之方,只叫沾了此女子身子的人,恨不得夜夜春宵。
所以从穿到少女身上的这几年来,她可学到不少东西。
女人若想要杀敌,身上件件都是武器,斩心又斩身。
而原主亲身父母的相貌具是出色,她分别从两人身上承继了那八分精彩,糅合在一起,却生出了自己的味道,竟是看着和谁都不曾格外相像。
芷微并没因屋中几个男人落在她身上各有含意的目光而局促不安,她只按着规矩行完礼后,落落大方地坐在靠着围栏处的团凳上,微垂着眼眸,莺声问出口。
“不知几位大人想听什么曲儿。”
她的声音总带着种小儿咬字不清的含糊的娇糯,让人听得心底酥痒。
坐在正位的男人只用状似温然的目光打量她,倒是方才自称古山岁的男人,脸上始终挂着和煦近人的浅笑,开口道。
“姑娘不必拘束,但且随意而为。”
除了燕棐外屋中端坐的另两人并没有介绍身份,但方才芷微进来时粗粗的一瞥,古山岁虽是一番文人装扮,但坐上三人身上其实都带有毫不遮掩的沙场走下来的杀伐决断气势,那想来缠绵悱恻软骨稣筋的曲子不会是其所好了。
她略一思索有了主意,将怀中琵琶斜抱,芊芊玉指拂了上去。
一个起势,铮铮空翠之声在屋中响起,没有了先前曲中的软玉温香男欢女爱,那弦音干云,疏朗辽阔,如雄鹰展翅翱翔于九天,翼下风高天长,却倏然一回,盘而复旋,江潮涌起,高阔无边。
胸中有沟壑,青山洗尘埃。
楼外的喧嚣似被遮挡在外,已没有方才的热闹红火,红唇哺酒,金樽空,不知是哪位怜香惜玉之人一掷千金得了首入夏如姑娘暖纱帐的艳遇。
一曲毕,屋中似还有余音盘旋,几个大男人不知是不是没料到这般柔弱的少女,指间弦音却如此壮阔豪迈,肆意飞扬的张狂,更兼意境辽阔清远,一时竟没有言语,只目光都流连在少女身上,而她依然安静地坐在那处,连一个眼风都未扫过来,仿佛乖巧地只听着吩咐,说弹曲便弹曲,再无其他,半点没有楚馆青楼中花娘的殷勤主动。
她自进了这雅室,也只是和那文士有几句问话的来回,至始至终,连个笑都没有,脸上始终是淡淡的疏离清冷神色。
今天是集香雅居两位头牌双艳正式开门接客的日子,两个人之前都不过是以乐伎舞姬的身份,就已经引着不少自诩风流雅士之人甘为裙下客,现在嘛,卖艺不卖身什么的,不过是吊着人胃口,鸨母在他们两人身上下了大工夫,自然好生准备,把两人的名头就这么亮出去。
芷微既然要遵循原主的心愿,也为了她自己收集碎片,自然要将这目标人物的喜好摸清楚。原主前世并未留意这些,可芷微在翻遍那一世界的过往和从小光口中得知,燕棐今日定会出现在这里。
拿出十二分的认真,奏出一曲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凤求凰,果然引得素善音律文辞风雅的定北侯泛起了那么点兴趣,招了她上来独见,两人这便有了交集。可芷微并没想那么快献身。
燕棐这样的男人,位高权重,出身名门,华贵尊容,什么样的环肥燕瘦他没见过。听闻他虽俊雅倜傥,却也并不放浪形骸,荒淫无度,家中不过原身的那位亲娘和一位侧室,一个姨娘,这个配置,在这能三妻四妾的年代,以他的身份似乎都算低配了。她今天的打算,就是纯来刷个脸,刷个存在感。
他这样的男人,心中最重莫过抱负权势,女色手到捻来,从来都只会是锦上花,哪那般轻易能迷了他眼。
室内仿佛依然余韵未去,主角只端着酒杯,用兴味的目光打量着如芙蕖般清丽的少女,那文士则又挥开纸扇,摇头晃脑似在回味一般,而那武将一样的粗汉子,除了觉得曲儿好听,人儿好看外再无他想,故而屋内众人竟然都默声不语。
没人说话,芷微才不会主动开口。是啊,自己这番作态落在这群男人眼里算什么呢,故作清高,欲拒还迎,是了,是了,当然是这样想的,不然在这烟花地里,还真是来做贞洁烈女不成,岂不笑死人了。
她自然知道以色侍人,焉能长久,可同时她心里也清楚,这天底下没人不喜欢美人,男人面对美人的时候,哪怕你娇蛮无理,或摆出这样做作的姿态,却也总是会多几分耐心的。
她可没那么乐观,指望这样一个见多识广的男人能一见钟情么?那才是笑话了,而且这样的露水情缘又能维持多久。她今天,真的就只是来刷个脸,表现得略微有那么点不寻常,不一样就够了,一点点,一丢丢的特别也好。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要在他眼里,心上,撒下那么分旖念,种上一丝欲望,随后不动声色的灌溉呵护,滋养出枝枝蔓蔓,让它长成倾天大树,让它分出无数的藤萝,将他从内到外的包缠绞碎。
他们文质彬彬与她谈论诗词歌赋,饶有兴致地看她摇曳起舞,志趣相投地邀她琴瑟和鸣,最终不过是为了撕破她的衣裙,将她扛到床榻上去颠鸾倒凤。
不知这一晚,可能否在你心上淡淡的描下那么一笔呢,好爹爹。
燕棐目光闪烁,目如点漆的深邃目光在女子身上游移,唇角一勾,张张唇正要说话,门外的护卫突然推门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禀告着什么。
芷微只隐约听见“大公子...”“安国公...”什么的,她眼眸微转,颔首望去,终是将视线投到坐上一派风流隽逸的男子身上,见他听了来人的话先是眉头微拧,随后低笑出声,对着那护卫开口道。
“真是难得,难得,既然封世子开口,本侯怎好不成人之美,昴日,那你便送止薇姑娘过去吧。”
说话间,他的视线扫过来,与她相触。华服儒雅的男子,锐利的眼神却如鹰隼般,瞳眸深暗,压住了眼底的兴味与不悦。
芷微自进来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声音温和淡然,含着深沉的磁性,似鼓鼓而作的钟磬,听在耳中如低喃着咒语的玩味诱惑,一点也让人联想不到疆场杀敌的噬血冷冽。
听了他的话,她虽心中意外,面上却不显,只漠然地移开目光。见那高大侍卫过来请自己,她只一如进来时恭谨起身,规矩行礼告退,随后跟在他身后朝屋外走去。
转身时却似不经意抬眸看向主位那人,眼波淼淼,眸儿流转,道似无情却有情,恍若有微光流动。让被那一瞥投过去的人,感觉似缕缕轻丝被微风吹起,缠缠绕绕将人笼罩。
而燕棐的视线正也追逐在她的身上,见她看过来,四目交错,他凤眼轻眯,看着那仿佛飘出丝将人紧紧裹住的眼神,有那么一瞬突然就想开口让人留下来。芷微却一触即离收回目光,再无其他动作,安静地随人步出房间。这么一场眉眼官司,谁都没放在心上。
见那抹倩影消失在门边,燕棐的脸色沉下来,不悦地对身边人吩咐道。
“小小年纪,不知用功上进,早早就生出这样的心思,混账东西!叫虚日把他押回去!不像话!”
古山岁方才听到了随从的耳语,不当回事,摇着纸扇笑着劝诫道。
“大公子不过年轻气盛,有道是知慕少艾,侯爷何必气恼,人不风流枉少年嘛哈哈”
他一句调侃的有其父必有其子好悬到了嘴边又吞回去。
这轻描淡写的解释显然没法让燕棐满意,只他二人当下的心思皆不在此处,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燕棐面无表情地又端起酒杯缓缓饮下盏中琼浆,眼中精光闪烁,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芷微随着那随从步出雅室,门外是集香雅居的吴妈妈。这名字叫的附庸风雅的妓馆,连老鸨都不似寻常妓院中的浓妆艳抹夸张仪态,反而打扮颇为素雅,看着如深宅中的闲适贵妇。
就是外表越贤良的妇人,在这寻欢作乐的风流场所,被男人压在身下时,才有种别样的刺激吧。
吴妈妈见她出来,冲护卫点头称谢,随后带着芷微朝另一处雅室走去,嘴里不忘低声嘱咐。
“乖女儿,妈妈真没看错你,本想着今晚你能得了燕侯的青眼,没想到这安国公府的封世子爷出的价更高....”
吴妈妈当初买下这又脏又瘦弱的小姑娘时就说,你有双好眼睛,稍稍调教就能勾得爷们儿魂都没了,乖乖掏银子。
“咱们两边都得罪不起,好在燕侯脾气好不计较.....只这一位不好伺候,以往可从没听说过出入这风月场所...你也莫怕,只记住妈妈这一向教你的,虽然这位有那般的名声在外,你素来聪慧,笼络住了这位小爷,保你以后在这楼里就是独一份。”
芷微心里正不耐烦,并没留意她嘱咐什么。她这一世的目标就是燕棐,想来像他那般男人,怎会愿意和他人共枕这玉臂,同尝这朱唇。所以她这幅身子,是注定只能交付到他手上。
她纵然今晚只打着刷存在感的目的,却也是想着循序渐进,徐徐图来,自然是希望能多留一会儿是一会儿,多留在他身边一刻便多了一分机会让他侧目。
等到再寻机能引得与他多多相处,情浓时,水到渠成共赴巫山。若不这般,不能住到他心里去,纵成了好事不过是一夜的风流,哪能那么容易达成原主的愿望,让她能登堂入室,进了燕棐的后宅,好兴风作浪。
更何况她也没真想着要混成个花魁迎来送往的,睡男人倒好,但有钱到这里挥霍寻快活的可不一定都是风流才士俊俏公子,管你胖丑矮挫,进了这里都是情郎,她最肤浅了,外貌协会的厉害,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原因,这一路来的碎片附着者倒还都入眼,让她心里也少了别扭,可妓院做主的鸨母可会惯她这毛病么?谁有钱谁是大爷。
这哪里冒出来的什么封世子?别随便出来打乱她的计划好么。
她耳边听着吴妈妈的叮嘱,拾阶而上,眼角扫到楼对面,大腹便便满脸志得意满笑容的中年男人,怀中搂着绝代妖娆的舞姬恰好踏入房去,房门徐徐关闭,芷微只看见夏如巧笑倩兮的如花面容上,眼底一片荒凉。
她心底也难免唏嘘,谁说的佳人必要觅才子,在这么个地方,不过跟物品似的,价高者得罢了,自己不也是一样。只是...她不能乱了自己的打算,捏捏藏在袖间的针包,打定主意,这个什么封世子,最好也是肥头大耳粗鄙不堪的,反正不管怎样,等会儿把他一针放倒了,然后布置一番装作酒醉,那这一晚自己说不定也能糊弄过去。
你自己喝多了不能春宵一度,怪得了谁。她刷存在感正渐入佳境,被他这么横插一杠,保不准在燕棐那里印象分大减,活该被这么对待。至于两位大爷都花了大价钱却还留了她的清白身子,能让这花楼再拿来筹措挣用一番,那鸨母又哪里会不乐意的。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另一件雅室门口,吴妈妈冲她使个眼色,推开门便退到一旁,芷微一路过来心下恼怒这人打乱自己计划,只是不好表现出来,暗自深吸口气平缓心情,才轻移莲步走进去。
雅间门随后又被掩上,外面莺声唱,俏声笑的喧闹小了大半。
转过门前的屏风,就见一个俊美的青年一本正经气宇轩昂地端坐在圆桌前,腰肢挺直丰神玉树,一身暗金滚边银线绣流云纹的朱红长袍尽显嚣张,本是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却被周身满含的戾气硬生生压下去几许魅惑。见她进来,唰地一下站起来,随后又硬邦邦地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