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丢於黑树林多久了?快三日了吧?
三日!一个受着重伤的女人要如何从那片黑树林中逃离?那些狼可怕的叫即使一身武艺的人也要胆怯三分,她是否已经如他父亲说的那样,早已屍骨破碎,难以完整?
一想到这里,无助感宛如数以万计的手般,将他快速地拖入那泥泞且叫人窒息的泥沼中,让他控制不住地发颤,却怎麽样也挣脱不开。
想派人去找,却发现自己唯一可以号令的人,此刻浑身是伤正昏迷不醒着,想让丽芙去外头通知朋友帮他找人,他父亲却早察觉这点,派人监视着丽芙,不让她走出王府半步,彻底断了他所有可以营救她的机会。
低头看着为了逃出地牢而搥墙耙地撞牢门,几乎半残的双手。
有一刻他真的恨极了自己的父亲,是那样的冷酷残忍,这般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或许是地牢内的冰寒让他暴躁的情绪冷静下来,使他想了许多。
想着自己与父亲同样爱上与自己身份不衬的女子,想着他母亲如今的命运,想着未来自己是否也会如他父亲那般,随着权势的高涨,而忘了最初的承诺?
他竟答不出来。
因为他没想到一生的承诺竟是如此的沉重,沉重得叫他感到旁徨,毕竟一生太久太远,中间有太多的变数,使他无法立即得出最准确的答案。
但却也因为这份沉重让他知道,这是个不能随意许诺的誓言,一但许诺了,便要执行一生,直至呼吸中止才能放下。
这份沉重让他迷惘了。
他确定自己是爱她的,可他真的愿意为她,不顾世俗、权力、慾望与责任,扞卫她一世?成为她一世的依靠?
允诺很简单,只要一句话就可以了,只是做到却十分的难,毕竟人心是会变的。
他望着地牢中那扇悬着月的小窗,反覆地质问自己是否能做到。
毕竟他自小便含着金汤匙出生,又是南襄国义王的独子。
活了近二十年,养尊处优不说,几乎可说要什麽有什麽,认为所有的一切都该顺着自己的意思进行着,活得既任性又自大且不可一世,从未为任何人牺牲过、着想过,这样的他真的做得到吗?
真的做得到她想要的唯一吗?
事实上他早察觉她想要的是什麽了,在他屡屡得不到她一句想成为他通房的应允时,便慢慢察觉了。
在察觉前,曾有段时间他怀疑着她是否觊觎着更高的位份,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安静如面没有一丝涟漪的湖般,平静得叫人怀疑她是否真的只要这些,不然怎麽会连句要求也没有。
现在他终於明白她为何都不开口了,因为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就因唯一是他给不了的,所以她便在他与自由间选择了後者。
被关在地牢的时间里,丽芙跟他说了许多她的事。
说她为了离开他,早打算在满二十时,离开王府,找个她喜欢的小村落落脚,忘了他,然後重新开始。
为了离开他,她识破了他将避子汤换成得子汤的计谋,苦着笑要人将得子汤换回了避子汤,只为了不让他有机会留住她。
最後她为了离开他,她将自己满腔的爱意,一字不漏地对他倾诉乾净,这麽做不是为了锁住他的心,而是打算不留遗憾的远去。
她计划好了一切,只是那计划里没有半点他的名字,更没有他的位置,只因她看透了他的幼稚与自以为是,认为他是个不值得依靠的男人。
不得不说,她真的比他更了解自己,因他的确一点也不值得依靠。
因他真想依着他父亲的要求娶了佐辅的表妹,让自己在仕途上更加的如虎添翼,好早些离开他父亲的掌控。
而她……虽喜爱,却只想给她留个妾的位置。
妾?一个想要唯一的女人会在乎妾这个位置吗?
答案是不会的。
结果他又一次错估了她
或许该说,他从头至尾都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她,甚至将她的逆来顺受视为理所当然。
只是身为义王的独子,他有许多的责任需要扛,最基本的传宗接代,到长久厚实的政治势力,都是他必须注意的。
这些现实因素逼得他无法给她唯一两字,也懦弱的选择逃避做为面对真实的她。
这样想想,她的决定真的很明智,因为他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明明剑怀都跟他讲了皇后的政策,他极有可能一生必须伴着不爱的正妻,冷冰的相守一生。
他便天真的认为,抢在政策落实前纳了她,使她成为自己最疼爱的妾,到时将自己所有的爱给了她,便是给她最好的安排。
他自嘲地苦笑了下。
一个男人独宠个女人,无疑是将她推入死亡的火坑,他活了二十年,有少看吗?
那日他才在骂他父亲对母亲的残忍,自己这样难道就不残忍了吗?
将妾这个位分留给只想要唯一的女人,又让她独自面对有着强大势力的正室,难道就不绝情残忍了?他这样又与在府外养着小妾的父亲有何差别?
哼!都是失败无能的男人。
眼前的光线在他的自嘲声中从黑暗又一次转为光明,耳边传来此起彼落的鸡啼声。
又一日了。
她还活着吗?
可能失去的恐慌,叫他如头负伤的野兽,在空荡冰冷的大牢中大声嘶吼着,两行泪水随着他的心痛缓缓落下,滴在已脱解的指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