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殿堂里灯火通明,只有寥寥数道人影,一个昏迷不醒的俊朗男子闭目仰卧,身边围坐着一男二女,这三人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殿内一片死寂,殿外寒风呼啸,凛冽的严寒似乎在此处更甚;自峰头下望,一览众山小,天山的广袤在此处一览无余,山势冲天而上,峭壁笔直入云霄,如此天险,若不是凌霄峰,旁山如何能及呢?这殿堂外的建筑规整有秩,为数极繁,一圈圈排列开,堪堪占满面积不大的峰顶,甚是壮观,想来是合欢教的总舵了。有两道通天索垂下,不见其尾,末端消失在云雾缭绕中,穆婉滢便是乘着它上峰的。
她终于还是从崖底积雪中挖出了书生。他以浑厚掌力震开穆婉滢,自己加速摔下,双腿着地,断成几截,软软歪倒在地,早已昏死过去,穆婉滢探他鼻息,也是气若游丝,几不可闻。她顾不得男女之嫌,凑在书生惨白的嘴唇上运气鼓入,双掌抵住他前胸后背,阴阳交融的雄厚内力自灵台、膻中两处大穴源源注入。直行了一炷香的功夫,书生面上渐渐有了血色,他回光返照,忽然咳出一口淤血,微微睁开眼,勉力道:送我上山。。。峰顶。。。凌霄峰。他声音几不可闻,拼尽最后的气力说出这句话,又瞌上眼,不省人事了。
穆婉滢慌忙抱了他起身,撕下裙摆,小心包住他双腿,她不会接骨之法,听了书生的话,抬头找见那云雾中最高的一座山峰,施展轻功疾奔而去。边奔边想,他如此武功,又是山上的人,岂不是教中重要角色?
她脚程飞快,遁着山势越奔越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只见四周逐渐被雾气笼罩,直插在云雾中的那座险峰却愈来愈清晰,快到峰下时,突然发现前方隐约有连绵不断的建筑,再行近些,看清是许多哨塔和堡垒,显然有重兵把守。
穆婉滢长途冲刺,内力损耗甚巨,好在那书生身子不重,还可勉强支持,她担心书生的伤势,耽搁不起,快步抢进营中。
营中的教众还不识得她,见一条红影快步闯入,“咻咻”声响,两柄劲弩激射过来,穆婉滢怀中抱得有人,腾出左袖,顺势一拂,“刺啦”一声,衣袖上的红绸布片飞扬在空中,弩箭也被借力带偏,紧接着又飞出一男一女,一挺长枪,一刺长剑迎面打到,来势颇急。穆婉滢出来闲逛,并未佩剑,她右手抱着那书生,脚下也不灵便,左手运劲于袖,强自拆解,不数招下来,身上险些被长枪捅个窟窿。她紧逼两下,逼退二人,将书生放在地上,腾出双手,脚下步法飘逸,欺进那枪圈去,大擒拿手施展开来。这下轮到那二人遭殃,被穆婉滢一双肉掌逼得左支右拙,只能尽力自保,只见穆婉滢掌法沉稳,身法却极快,一团红影围着二人闪来闪去。再拆数招,穆婉滢大开大磕的攻势忽的一变,掌法小巧腾挪,变化繁复,逼得人眼花缭乱,正是她爹娘为她创的得意绝学“花蝶掌”。
大擒拿手是十分寻常的近身掌法,已被穆婉滢使得沉稳老辣,逼得二人团团打转,这套独门掌法穆婉滢很少施展,今日单手对敌处处被制,好生憋屈,一气之下才大展身手,那二人见都未见过,如何招架?只见乒乓声响间,二人眼前一花,兵刃已失,一杆长枪直飞上天,长剑却被穆婉滢夺在手中,横剑当胸,护在书生身前。三人打斗之间,营中已涌出无数弓箭手,黑压压围成一圈,只等长官一声令下,立时要把穆婉滢和那书生穿成个刺猬。
那二人是凌霄峰下城防总指挥,合欢教第二大坛丑牛坛护法长,合击一个女子,却被她空手入白刃,以一敌二,十数招内大败,营中人人大惊,眼见就要放箭。
忽听一声震天怒斥,一人抢进圈子,大喝道,该死的东西,你们没看到教主吗!
适才打斗时人人震惊于穆婉滢身手,无心顾他,此时闻言一齐往地上那男子望去,当啷当啷,许多卫士惊得弓箭坠地。原来那地上躺着的书生,赫然就是他们合欢教的教主。
那大喝之人是子鼠坛坛主郝志,只见他弓着背,形容有些猥琐,果真如只老鼠一般,方才的怒喝倒当真威武。当下郝志上前告了罪,命人传号放天梯,送穆婉滢和书生上峰,他对穆婉滢的擒拿手功夫赞不绝口,得知她可能便是寅虎坛新坛主,又唏嘘不已,连称天助我教。那两名护法长险些酿下大罪,心有余悸,也上来连连赔罪,若是给他们得知穆婉滢剧斗之前还有一番长途疾奔,不知又会作何想?一时间营中人人赞叹穆婉滢武功了得,不知是何方侠女。
穆婉滢得知这书生便是合欢教教主,又惊又喜,心下有种异样的感觉,她道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道是担心书生安危。
交接一阵,云雾中垂下通天长索,穆婉滢觉得新奇,携着书生攀上,不知郝志拉了一只什么机关,那索接了指示,将二人匀速拽上。
这凌霄峰是教中禁地,戒备森严,权限重重,穆婉滢若不是带了教主口谕,也无机会上去一观。她感觉身子飘忽,脚下的驻营越来越小,变成了一个小点,云雾渐浓,而至周身白霭,什么也瞧不见了。穆婉滢只觉新奇刺激,紧搂着书生,感到他淡淡体温和男子的气息,一颗芳心扑通扑通的乱跳。
穆婉滢有些娇羞,暗斥自己瞎想,面色羞红间,索道一停,想是到顶了。有人喊了暗号,穆婉滢照着郝志教的口令说了,便被提了上去。
这天险之上,地表的云雾散了一些,视野豁然开朗,只见这凌霄峰上的琼楼玉宇密密麻麻,又排列有秩,端的蔚为壮观,不愧为武林泰斗的总舵。中心的大殿后还有大片平地,奇花异草遍布,直如世外桃源,花草林木之后,又是一座小峰,占地不大,却陡峭异常,与身下凌霄峰一般的险峻,甚至犹有过之,峰上泻下百尺瀑布,形成一道白练,在云雾中飘散,峰顶云烟聚集,雾气又浓,看不甚清。感情这绝顶之上更有绝顶,可谓鬼斧神工。
穆婉滢在皇宫时,一路激斗,无暇去鉴赏那些雄伟建筑,只仔细瞧过一个炼娇阁,算不得什么,此番见了这等足以媲美都陵皇城的壮观建筑,不由得呆了。
忽闻旁地里一声咳嗽,穆婉滢才回过神来,那掌管通天索的一男一女显然见多了这副表情,问道,不曾见过这位姑娘,不知总指挥放你上来做什么的?他们不知是子鼠坛坛主在峰下下的号令,更不知总舵城防指挥方才被他们面前这个娇滴滴的美人惨败,结了梁子。
那二人漫不经心地看向穆婉滢怀中男子,认清了他的面孔,登时面色剧变,男人慌慌张张跑去报信了。穆婉滢找了块平地将书生小心放好,确认他还在微微吐息,放下心来,不禁好奇的左顾右盼。那女子善解人意,问道:你是在找通天索的架构吗?跟我来。
穆婉滢确是好奇那通天索如何运作,跟着她进了旁边一处机房,只见里面数十人轮流执勤,只等放索号令,便合力转动机括,操纵通天索上下。这般硕大又巧妙的机关,饶是穆婉滢见多了奇闻怪事,还是不禁啧啧称奇。
这时那男子已带了两人赶来,那二人脚程好快,显是听了教主有恙,将那掌索男子远远甩在后头。
二人飞快赶到,扛起书生,稳稳走了,穆婉滢跟在后头,得知这二人是合欢教大护法,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男的名叫赵范,女的名叫张子程,都生得颇俊美,只是举止之间平平淡淡,叫人瞧不出底细。穆婉滢见了二人轻身功夫,不敢小觑。
二人谢了穆婉滢相送之恩,命掌索使安排她下峰,穆婉滢却坚持要呆在书生身边。张子程有些不耐,微嗔道,此处是我教禁地,还请姑娘下峰。
穆婉滢道:有教主的口谕都不行么?
张子程神色轻蔑,反驳道:谁知道是真是假。
那左护法赵范眼看二女说僵,打个圆场,道:算了,她救得教主性命,如何会编个谎来行骗。转头对穆婉滢道,穆姑娘,无妨,你一起来好了。
张子程一向已美貌自居,十分自负,今日一见穆婉滢时,已经自愧不如,眼见自己男人帮着这美人说话,醋意大浓。她城府颇深,当下不再言语,扭头生闷气去了。
一男二女将书生送到中心大殿,二护法将他衣裳剥去,其时女教主不在天山,便由张子程越级施救。穆婉滢见这妖艳女子当着二人的面脱得精光,朱唇微启,含住书生的阳物开始吞吐,不禁羞得脸如火烧,心中一股古怪的感觉升起,似是不悦。
只见张子程将书生的阳物吃得大硬,接了赵范递过的金针,刺在书生几处穴位。穆婉滢识得那些穴位均有刺激元阳之效,却从未想过能这么用,想来是防止合欢功行时阳物萎顿,走岔了气息。她想到大哥惨死,不禁黯然神伤,又见那女子把着书生精致的肉棒顶开自己花唇,缓缓吃入,不想再看,径自走开。
穆婉滢绕着大殿参观,只见装修华贵的殿堂中,有许多她不认识的装饰,似乎是西洋文物,殿中央有一处珠光宝气的长桌分外醒目,周边围着一圈金光璀璨的太师椅。穆婉滢一数,除了上下席的四张龙凤椅,金椅子共是二十四张,她想起寅虎坛护法长的话,只怕此处便是十二坛坛主、左右大护法与教主集会议事的会堂。
穆婉滢逛了一圈,被大殿辉煌的装裱闪得微微眼花,回来见到张子程已骑在书生胯上,全力行功,头顶上水气氤氲,正行到紧要的部分。
这般合欢双修许久,日行当头,张子程功行完毕,起身拔了教主身上金针,见他阳物高挺,脸上面色红润,虽然昏迷不醒,性命当是无恙。
赵范早取来了接骨夹板,将教主断腿接起,涂抹上续骨良药,用夹板夹好了,三人高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教主的伤无碍了,张子程又来找茬,她不紧不慢的穿衣,一边搔首弄姿,抚弄着自己的玉乳,问道:穆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可不要是外面混进来的奸细,心怀不轨啊?
穆婉滢知她对自己有偏见,扭过头去,并不答话。张子程得理不饶人,抢上一步,娇喝道:你不答话,便是心虚!伸指要点她穴道。
赵范眼见不对,出手要救时,已来不及,哪知道穆婉滢出手如电,一招分筋错骨,张子程急戳过去的右手登时脱臼了。赵范一惊,拉过张子程,将她关节扶正,张子程先动的手,他也不好说什么。张子程身为合欢右护法,本领虽稍逊于穆婉滢,也不至差得太多,但她自忖穆婉滢生得如此美貌,武功难以高明,娇滴滴的身子想必手到擒来,太过轻敌,以至一招落败。她知道穆婉滢手下留情,一想自己半天之内,容貌武功均被人比了下去,好生气恼,扑在赵范胸口大哭,撒娇道:死鬼,人家欺侮我,你什么都不管吗?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赵范好生尴尬,讪讪道,你先把衣服穿了,这成什么样子。
张子程赌气道,我偏不穿!她当真不穿衣,坐在一旁静候教主醒转。
名震天下的合欢教大护法居然有如童稚,穆婉滢不禁愕然,随即又担心起书生的安危。她不喜欢看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的裸体,也搬过一张椅子,侧对着张子程,静静等书生醒来。
三人如此一言不发,有下人送来午饭,也是闷声吃了,继续呆坐。
穆婉滢见书生呼吸吐纳渐渐悠长,显然内功极高,内伤也渐愈了。她安下心来,思绪游走,一会儿想想姊姊在峰下找不到自己会不会很焦急,一会儿想想方化晟那大叔的绿洲为何寻不见了,又想书生舍身救我,伤得这般重,自己无以为报。
思绪辗转间,天色暗沉已下来,下人将殿堂内点得灯火通明,又送来了晚饭。就在三人埋头扒饭间,忽听得书生一声低哼,悠悠睁开了眼。
穆婉滢丢下碗筷,抓住书生一手,好生激动。那书生朝她笑了笑,抬头四处望了一下,又对二护法点点头。张子程见穆婉滢一脸殷切,撇撇嘴,十分不以为然,只想这女人可真会装。忽听教主开口道:来看看你们的新寅虎坛主。
赵范又惊又喜,连连道贺,张子程则神情木然,好生嫉妒。就连穆婉滢都一脸惊讶,她微张着嘴,问道:你。。。你都知道啦。这么说来,日间你来,是试探我来着?
书生点了点头,苦笑道,哪知这么一试,险些害了你的性命,你没事吧?
穆婉滢撅撅嘴,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都摔成什么样了。说完这话,忽然捂住了嘴,心道,只相见一日,怎的与他打情骂俏起来了。
赵范见二人关系微妙,拽了拽张子程,抓起她的衣服,先行告退了。
书生瞧着张子程扭动着妖艳的裸体极不情愿的被赵范拖出殿去,笑道,我这右护法有些刁蛮,心眼儿小,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穆婉滢微笑道,不会。顿了一顿,又道:你的腿怎么样?
书生连着夹板轻抬一下双腿,一股剧痛刺体,他忍痛一声闷哼,苦笑道,全断了,怕是三两个月不能痊愈。
穆婉滢好生自责,道,傻子。。。你不推我,我也不会死。
二人初次见面,倒似有说不完的话,穆婉滢想起那日关于他的春梦,还未相识就在梦中交欢,虽醒后才知插在自己身子里的人是姊姊,也不禁满面羞红;书生也回想着她绝美的背影,伊人红妆,而现在那绝世的面庞就在眼前,一脸关心的望着自己,二人好似冥冥之中系着缘份。
穆婉滢听得书生说他叫陈子曦,喃喃道,子曦,子曦。。。蒹葭萋萋,白露未曦。所谓伊人,在水之湄。好名字。
书生大喜,道,你也读诗经?
穆婉滢点点头,道,小时候娘教我读过一些。
陈子曦喜道,我之曦之,便是为了今日遇见你这伊人啊。说罢觉得有些无礼,忙闭嘴不语。
穆婉滢并不恼他轻薄,只是羞红了脸,也不再言语了。
二人沉默不语,倒不觉尴尬,各怀心事,静静呆了一会儿,陈子曦又道,你见过那个小峰了吗,我带你去瞧瞧。
穆婉滢面上发烫,心道,这不是又叫我抱他么?见他已传令喊了下人,又连连自责:穆婉滢啊穆婉滢,人家是正人君子,你究竟在胡想些什么呢!
当下一名总舵护法背了教主,三人一行,径向那小峰去。穿过那花田时,穆婉滢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但她近日总有这种似曾相识之感,很快就不在意了。
小峰不似凌霄峰设有通天索,全凭真实功夫,那护法自身都难以攀登,还是将教主交于了穆婉滢。穆婉滢不再多虑,背起陈子曦,双足轻点,如履平地般飞上峰去,只留一名护法在地上目张目结舌,望着那嫣红长裙飘飘,隐没在黑暗里。
峰上雾气环绕,穆婉滢看不清路,将陈子曦抱到胸前,请他引路。其时天色已晚,云雾里透出星点残霞,淡淡红光映照着穆婉滢红唇红裙,陈子曦痴痴望着上方美人绝美的侧颜,恍惚间听得穆婉滢清丽的嗓音连声呼叫自己的名字,忙道,前面一间茅屋是曼青的,再过去,才是我的。
他见穆婉滢一脸茫然,又解释道:哦,何曼青,我的搭档。
穆婉滢哼了一声,道:蔓清,蔓清,野有蔓草,清扬婉兮,女教主也是好名字啊,倒是与小女子我取自一诗。
陈子曦对穆婉滢的仰慕之情非同小可,如今见她一脸醋意,不禁愕然道:是否取自诗经,我倒不知,但她的曼青,是秀曼都雅之曼,青草离离之青。穆婉滢也知自己反应过激,脸红了红,忽然反应过来,心下奇道,茅屋?
她以为是陈子曦的玩笑话,遁着浓雾向前摸索,当真见到了一间茅屋,她知道这间是女教主何曼青的,再向前行,果然又有一间。她好生诧异,沉肩顶开木门,抱着陈子曦走进去。屋中简陋的生活用具,也均是草木制品。下面琼楼玉宇,上面茅草小屋,如此反差,当真令人咋舌,穆婉滢奇问道,为什么要住草房子?
陈子曦笑道,其实我向往闲云野鹤的日子,只是一教之主,责任重大,由不得我过那样的生活。
穆婉滢见他与女教主分居两室,不知怎的,心下暗暗欣喜,她将陈子曦轻轻放在床上,捂了捂自己通红的脸。
陈子曦瞧她憨态,笑道,今晚就住这吧?见穆婉滢愕然一惊,又道:我一个人断了腿,害怕。
穆婉滢愣了愣,道,好。烧了一把柴火,和衣躺上床去。
正是:风高夜黑茅屋中,孤身男女巧邂逅。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