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薛家人丁稀少是大安朝出了名的,就算寒门学子出身的低阶官员也有几门一表三千里的远亲宗族,但薛家兄弟就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除了花果山的猴群……啊不,除了从战场上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侪弟兄外,他们就没什麽亲戚了。
第二天认亲时,阿若看着上座的薛铁衣,对薛家人丁之单薄有了具体的认知。
是的,她敬茶的对象,就只有她的大伯子。
金刀大马坐在花厅上首的薛铁衣身着深赭无绣直裾,剑眉星目,高鼻丰唇,有种异域风情却又正气凛然,若说薛墨玉温润秀逸,年逾二十六的薛铁衣则是刚毅伟岸,光坐着不动,那股骨子里带来的杀伐之气便扑面而来,彷佛雄狮盘踞玉座,狼不敢前。
收获了一枚份量惊人的的红封,她不多打量这个一路陪她相公拜堂入洞房的长兄,却玩味着他刚刚那句训诫前後的迟疑和不自在。
『段氏,进我薛门为薛家妇,要侍顺夫婿……开枝散叶。』薛铁衣的声音沉如钟罄,磁若有回音。
乍听之下似乎只是因为上无长辈左无妯娌下无晚辈、所以简略孝悌的诫词,但那个奇怪的停顿却给了阿若某种意味深长的错觉。
难道是因为昨晚合卺酒後她吃太饱,直接睡过去没圆房的事被大伯知道了,他在暗示?
可是一整天下来的婚仪流程很累人,薛墨玉的身体不能太劳累,而且……虽然有些矫情,但阿若对才刚认识就要翻红浪的情况,是有点抗拒的。
不知是否察觉到她的不安,薛墨玉转移话题,也引起她的注意:「大哥,喊段氏太生疏,莲衣小字阿若。」
她忍不住瞥过他笑意从容的斯文脸庞。就算不拘小节,让哥哥直呼妻子小字也太过了,好歹功名在身,他不应该不懂。
「嗯……弟妹,你有什麽为难的事,便直接找本座,二郎身体不好,别拿琐事烦他。」薛铁衣沉吟一下,用了折衷的称呼,只是冷淡的语气听不出起伏,隐隐有丝类似嫌弃的情绪流露。
阿若不想探究薛铁衣为何排斥她,她关注的只有——「是,阿若想请教一下诊治夫君的大夫,还请将军引见。」不管是食补还是药补,总得对症,她母亲能用的,夫君不一定能用,何况她还想问问穴道按摩一类。
薛铁衣思索了下,大概明白阿若的用意,口气温和许多:「先生每两日辰时中会到府与二郎把平安脉,诊完後你送送先生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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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若送着被称为『先生』的老大夫到二门口,挂着将军府匾额的三进大宅,扣掉二进武将所需的练武场、跑马地,其实不算大;朝野也不认为都骑将军会真的在上京待一辈子,并不以为肱股勇将住这样偏远近郊地段的宅第有什麽。
先生年届耳顺,轮廓深隽,身材高大,看得出年轻时的俊美,黑发碧眸,是汉夷混血,当年薛家兄弟混边陲战地就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算是长辈,为薛墨玉诊脉前也喝了阿若端的茶。
他对阿若态度很和蔼,只是某些地方让她觉得有些诡异。
像是刚来时眯着眼打量她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待价而沽的猪崽,先看膘够不够肥似的,相完还抓起她的手把了一通脉,才有些惋惜:「底子不错,不过近期有些营养不良,该发的还没发,得催一催。」
「这小身板啊,看着就娇气……薛家靠你啦,得好好养护。」老人家操着外腔口音,语重心长地拍拍她的手:「我教过你丈夫,他会好好保养你的。」
听得阿若满头雾水,相较薛墨玉一脸平静、薛铁衣听若罔闻,她只觉有种羞耻感,让自己没有勇气去追根究底。
但关系到薛墨玉的调养,她还是硬着头皮跟在这个奇怪的『先生』屁股後面,听薛家兄弟和先生聊天,拿着小本子和炭笔偷偷记录着他们话中偶尔漏出的身体有碍处,像是薛铁衣久经风霜,注意肝肾养护、薛墨玉要放宽心胸,疏郁解结之类的。
聊至兴起,先生还冒出几句掺杂阿若听不懂的外族方言,薛家兄弟倒是习以为常,三人乾脆用方言交谈起来,只是先生常常话中偷瞄她,薛铁衣则是越来越尴尬,只有薛墨玉还是一如往常。
这就让阿若有伤脑筋了,索性把簿本和笔放回随身小袴包,穷极无聊地观察起三个聊得火热朝天的大活人。
不知聊到什麽,先生说完话後,薛铁衣的脸色变了,浮现像她敬茶时的那种类似嫌弃的不悦,和先生争论起来。
薛墨玉神情未变,说了句话,场面沉默了下来,其他两人带了悻悻然的表情不再开口,对比之下,薛墨玉波澜不兴的淡笑,完美得彷佛方才他只是有感而发了一首畅美的诗;再续杯茶後,先生便告辞了。
阿若莫名地记住了薛墨玉那句话的发音。
大概是薛墨玉隐藏在无谓下的眼神太无奈,无奈得黑不见底,无奈得太阴鸷……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从後院到前厅的路,阿若一个昨天刚过门的新妇并不熟悉,送先生也是认路,走在薛铁衣和先生身後。
从後面看,这两人的背影出离地相像,虎背熊腰腿也长,他们跨一步,阿若得快走两步,她只好出声请先生停一下,掏出本子问问自己拟的药膳药饮薛墨玉是否适用、和他的药是否相冲,以及她平常压按的穴道适不适用薛墨玉。
虽然当她记完笔记再抬头时,两人往往已经离她十几尺。
阿若就在重覆着跑跑停停中,跟着两人到二进门口便不再往前走,前院不是後宅女子该踏足的地方。
看着她停在垂花门边气喘嘘嘘的样子,先生笑了,笑得欣慰,也笑得猥琐。
「是个好姑娘,也挺有心的。」先生手肘顶顶旁边一路板着脸的寡言男人:「要懂得珍惜呐。」
「我会和阿弟说。」低眉垂目只快步行走,彷佛一切与他无关。
先生嗤笑,「看你一副汉人那种道学样,又没什麽不应该,别忘了你的根,好的不学学坏的,还真想跟你兄弟生份不成!」
「二郎要是可以,我也就不跟你讲这些,随你学汉人那套。若你真那麽为难,乾脆一家子回敦煌!人皆如此,你还有什麽话说?」
回答先生的,是薛铁衣的一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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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来不及写到啊……
好吧,下回开始熬汤
薛墨玉:娘子,我来养护了,帮你催发催发(笑
另,谢谢猫咪殿下和queen的珠珠喂食
订阅上升到10,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