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还是失魂落魄。
我不敢想黄光消失的意义,也不敢去摸兽男,因为我害怕要是摸到冰冷,就代表他...他....
我不知道该怎麽办,只好打了TK的手机,但号码已经停用。
「好,我要冷静,如果他真的走了,我还要帮他处理後事...呜呜呜...」
我只要一想到他真的走了,就哭得无法遏止。
「啾。」 哔叽又来舔我眼泪。
「对不起,我没心情出去买菜。」我跟牠道歉。
「啾啾。」
哔叽吃够了眼泪,又飞去兽男身上蹲着打瞌睡,我看着这画面忍不住又哭了。
「你可以告诉我他到底怎麽了吗?」我跟哔叽求救。
「啾。」哔叽回答,但是我听不懂。
「耶稣啊,菩萨啊,四面佛啊,天使啊,谁都好,帮帮我、帮帮我...」
我恐惧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断地祈祷。
铃铃铃铃。手机响了,我茫然地接起来,是Grace。
「哔叽怎麽样?你们俩还处得来吧?今天刚好认养满一个月,我打来问问情况。」她问。
「牠很好,可是我不好,呜呜呜...」我一开口就哭。
「发生什麽事啊!?」Grace大概没听过我哭,心急地问。
「拜托你来我家一趟,现在,马上,求你。」我哭着说。
「我知道了,我等等就过去。」
「你能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吗?」
我抖着声音问Grace,她一进门就被我紧紧拉住,拉住个什麽好似能减轻一点不安。
「嗯,黄光不见了。怎麽会这样?」Grace问。
「我也不知道,昨天还好好的。你能帮我...帮我摸摸看他是热的还冷的吗?」
我明明摸过爸妈叔叔的大体,但却怎麽也不敢去摸兽男的。
「好,我摸摸看。」Grace爬上床,很谨慎地触摸着。
「怎、怎麽样?」我像被捏住心脏一样,快不能呼吸。
「温温的,好像比我上次摸的时候温度低一点。」Grace回答。
听到这答案,我松懈了下来,脚一软跪在地上。
「你先起来吧,坐到沙发上好说话。」她把我扶到双人沙发上。
「怎麽办?怎麽办?」我六神无主的说。
「有两个可能。」Grace很和缓地说。
「什...什麽可能?」
「一个是不好的状况,你要有心理准备,他可能真的不会再醒来。」Grace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听到她这样说,我胸口胀痛,眼泪扑簌簌地掉。
「另...另一种呢?」我挤出声音问。
「有可能只是...怎麽说,会不会是在转化期或过渡期之类的?他只是温度比较低,没有完全失温。」Grace推测。
「要死就赶快死一死,吊在那边搞得我要疯了!」我忍不住骂,骂完又哭。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现在能做的只有观察。还是如果你真的受不了,带哔叽来我家住几天,眼不见为净。」
「我...」
「啾。」哔叽跳到Grace头上,又从她头上跳到兽男身上,很自在地蹲下来理毛。
「看起来牠适应得不错。阿姨摸摸。」Grace搔了搔哔叽的脖子和耳朵。
「我想...我要留在他身边,会死会活,我想亲眼确认。」看到哔叽蹲在兽男身上的样子我决定了,虽然这种等待的过程太煎熬,但如果没陪着他,我应该会後悔。
「好吧,那如果你改变主意想来我家再跟我说。」
「谢谢你。」我红着眼对Grace说,她让我镇定了些,姊妹永远是我最大的支持力量。
Grace陪了我一晚後离开,我彻夜未眠,除了照顾哔叽,我失去了行动能力,不想洗澡,不想吃饭,不想运动,什麽都不想做。
「神啊,宇宙啊,佛祖啊,请祢们告诉我我该怎麽办。」我没有任何信仰,但却不停地呼救着。
不管我有没有身体,在不在你身边,都希望你幸福快乐。兽男说的话突然在我心头浮现。
「难道你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所以才跟我那样说吗?呜呜呜...」我又哭了起来。
我爱你...我的灵魂永远爱着你...
不知道为什麽,我觉得他好像正在对我这麽说。
「干!你是真的挂了吗?不然什麽灵魂不灵魂的...呜呜呜...」
北鼻...我的爱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他说过的话一句句地跳出我脑海。
在痛哭之中,那份很真实很纯粹地爱的感受,好像透过这些话传达了过来,那是一种平静无边的感觉,让我稍微能够止住哭泣。
第四天,我摸了摸兽男,还是温温凉凉的。
我在哭泣、祈祷、照顾哔叽中度过,每当我觉得自己快要不行时,就拼命回想兽男跟我说过的那些话。
不管我有没有身体,在不在你身边,都希望你幸福快乐。
我爱你...我的灵魂永远爱着你...北鼻...我的爱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第五天,除了哭泣和祈祷,我开始尝试进食,虽然食不下咽,但喝了一点牛奶,然後随便洗了个澡。
第六天,我像行屍走肉一样去市场帮哔叽买了菜。
「如果没有你,我大概就这样在家烂掉了吧。」我对哔叽说,牠是让我维持最低生存机能运作的动力。
转头看看兽男,我的心脏还是痛得像要破掉一样,我不知道他会不会醒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死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旁边守护,相信他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相信就算他真的挂点了,也还是会一直把爱传递给我。
已经五天没睡觉了。在哭泣与哭泣的空档,我终於能稍微小睡一下。
第七天早上,我一如往常把哔叽放出笼,然後就麻木地窝在沙发上,麻木的祈祷,麻木的掉泪。
「Weeeee~Weeeee~Weeeee~」哔叽又大叫。
「怎麽了,不是放你出来了吗?」我麻木地问。
「啾。」哔叽回答。
滋~滋~。那种停电後要复电前的电流声又出现了,我震惊地看着原本不再发光的兽男,开始周身环绕着柔和的绿光,就像突然间开机一样。
「啾啾啾!」哔叽在兽男身上跳了跳,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北鼻~」我彷佛听见兽男叫我,但我不敢抱希望,也许是我幻听。
「啾!」哔叽在透明球型的兽男身上走来走去。
「北鼻你你你可以叫牠下去吗?爪子好好好刺哦。」这幻听好真实,还有兽男独特的结巴。
「啾啾。」哔叽在发着绿光的透明球上拉了一坨屎。
「天啊!牠在我身上大大大便了!」兽男大叫。
「我不是幻听吧?」我傻傻地看着哔鸡和兽男。
「什麽幻幻幻听!快点帮帮帮我把鸟屎擦掉!还还还有把这只鸟拿走啦!」
「如果不是幻听,那为什麽你不自己把屎擦掉?」我惶恐地问。
真不敢相信折腾了三个多月,我跟兽男竟然在讨论鸟屎。
「因为我我我冬眠太久了,身身身体没办法马上活动啊!要缓冲一下才能开始伸展,不然负荷太大。」他解释。
我打了自己一巴掌,又打了一巴掌。
「你你你干嘛打我北鼻啊!」兽男叫着。
「你真的活了吗?不是头七回来跟我说话吧?」我恍如隔世地问。
「你没看到我我我的光吗?那那那是我的心脏啊。」
「那你要多久才能活动?」我半信半疑,还是很害怕这是一场梦。
「大概中午就行了,你过来床上一下。」他恢复正常语气说。
「哦。」我毫无抗拒地呆呆走过去。
「你抽一张面纸起来。」他指示。
「哦。」我抽一张面纸起来。
「帮我把身上的鸟大便擦掉吧,乖北鼻。」
我伸手正要擦鸟屎,又停住。
「你自己擦吧。」
「等下鸟屎会乾掉黏在我身上耶!拜托你帮我擦掉。」兽男说。
「擦你妈!」我揍了他一拳,使尽吃奶力气的一拳。虽然我几乎都没吃东西,但二头肌还没消失。
「好痛!为什麽打我?」他惨叫。
会叫痛那应该表示真的活回来了。不对,是醒过来了。
「我现在不想跟你讲话。」我转头哭了起来。
「北北北鼻你为什麽哭啊?跟我说啊!」他着急的叫。
我只是哭个不停,哭到说不出话。
「对不起啦,我忘记跟你说,我们每次冬眠要醒来前,都会有一周的假死期,然後心脏颜色会改变。」兽男後来解释。
拎娘咧!害我肝肠寸断,竟然只是「忘记说」。
「我非常生气。」我握紧拳头。
「可可可以不、不要打我吗?」他害怕地说。
「我没有要打你。」我一拳打在床头柜上,痛得我眉头都皱起来,但我真的太愤怒了,不打点什麽没办法出气。
「天啊,为什麽你要这样?手都红了,等下骨头裂开怎麽办!」他抓住我的手。
「不要碰我。」我把他甩开。
「你到底怎麽了,为什麽我睡起来变成这样?发生什麽事了吗?」他焦急地问。
「我要出去一下,不要跟过来。」我完全无法冷静面对他。
「你要去哪?」
「不要跟我说话。」我满腔的怒气无处可泄,不离开这个空间我会爆炸,我甩了门就出去,不顾他在後面北鼻北鼻的叫。
我在附近的公园乱走着,一边深呼吸,然後打电话给Grace。
「他醒了。」我尽量用平静的口吻。
「恭喜!你应该很高兴吧。」Grace说。
「不,我很生气。」
「唉,我可以理解。」
「我应该要高兴的,但我现在气到想杀了他。他好不容易活过来耶。」
「你知道你自己在气什麽吗?」Grace问。
「我想我知道。」
「那麽去做你想做的吧,把情绪释放出来会好一点。」Grace建议。
我挂了电话,呆坐在公园,感受胸口澎湃的怒意,很想大吼大叫,但在市区这麽做,可能有人会报警,我想去海边或山上,又发现我没带钱包,只好再走回家。
「你还好吗?」兽男看我进门,担心地问。
「你还好吗?身体活动都正常了吗?」看到他时我瞬间失去了想大吼大叫的慾望,只觉得疲倦。
「嗯,很好,我现在觉得很有精神。」他动动透明的身体。
「所以你都没问题吧?」我确认。
「没问题。」他回答。
「那请你搬出去吧。」此刻我无法跟他面对面,看到他就会刺激我想起这三个多月来的折磨。
「蛤?」兽男听起来很错愕。
「如果你需要用钱,我可以先借你。」我只希望他赶快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不然那种愤怒又纠结的感觉更强烈。
「到底发生了什麽事?跟我说好不好?」他放软声音问。
「对不起,我现在没办法好好说。」只要提起这三个月,不,光是这一周来的痛苦,可能就会让我抓狂或崩溃。
「你...你喜欢别人了吗?」他紧张地问。
「你只想到这个原因吗?」我揉揉疼痛的太阳穴。
「那...是我做错什麽吗?」
「没有,你没做错什麽,但是我现在需要静一静。」我不可能打他出气,但我也没办法憋着,在同一个空间里我会疯掉。
「你要跟我分手吗?」他的绿光变淡了。
「现在还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伴侣每年都要经历一次假死,甚至可能永远不会醒来,而我必须在旁边提心吊胆地看着,这根本是酷刑。
「你不爱我了吗?」他难过的问。
「一直都很爱。」这点我很笃定,但不是爱就能相处。
「好。我会搬出去。」他的光芒恢复了一点。
「谢谢。」我只剩下讲这两个字的力气。
「我虽然还没搞清楚原因,但我知道你这样做一定有你的理由。」他说。
人脉很广的小荳,没几天就帮兽男找到一个适合的租屋处,我没过问地点,只是把他需要的现金提领出来给他。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兽男离开之前说。
从他醒来後,我们几乎没有肢体接触,一部分的我很渴望拥抱他,但一部分的我几乎是恨他,那种强烈的情绪阻止我靠近他。
「嗯。」我暂时把负面情绪放下。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他环住我。
我没有回答。我一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就连在他假死的那几天我也撑过来了。
「我...」他还想说什麽但没说出口。
我只是安静地被他拥着,原本这样的分别我应该会想哭,但那三个月我哭够了,经历过生死交关,这样的分离对我来说也不算什麽了。
「如果有什麽事情就联络我。」他挤出一句话。
「我知道了。你自己多保重。」我没有挽留,也没有笑容,但我感觉得到他心痛,但再痛也不可能比我看到他黄光消失的那瞬间痛。
兽男带着黯淡的绿光离开我的小套房,我只是站在原地,听着他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