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上,两人依然壹如平常那样,睡到了卯时过半,先後起床。今日明明和往常壹般平静,却又有大不同,变化只能在两个人心内感受到了。
徐思宁取出昨夜特意留下的剩饭,做了个炒饭。离期在即,她没有了多少胃口,匆匆把饭扒完,腮帮子还鼓鼓的,便进内室收拾包裹了。对於她的不雅,他看了壹眼,自己还是慢条斯理的吃着。
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收拾,来的时候,他带了三套换洗衣物,自己只有两套,还有壹个包袱是药和生活所需。她出去把昨晚洗好的衣物收回来,壹壹都摆妥了,然後束好包袱,然後出去把碗筷洗好放好。
明连坐着喝茶,丝毫没有她的风风火火。她出出入入内外间,巡视了好几遍,确定了壹切都没有捣乱时,才安了心坐下。可是却望到了头顶那根竹管,也想起了疱房里,她叹了口气,没想到捣蛋的竟然是他。
留了纸条和壹些碎银放在桌上,纸上写了赔罪和道别之言,不知出去会不会碰到苏辅老伯。才转身,又夷犹的转头,把碎银取走,居中是不需要这个的,她应该放些没有的。
明连看出她的疑虑,把玉佩解下,盖到了纸上,她这才安了心。这玉晶莹得很,看起来价值连城,不过谁叫他弄坏别人家的东西。她狠狠的刮了他壹个眼刀子,在他看过来时,赶忙离开。
正待拿起包袱走,可是又临时想了起最重要的,那两套喜袍。
她走出去问,他却毫不在意的指了指柜子的方向。她匆忙把两套衣物放好,那边已经快辰时了,苏任在拍门。
明连看都不看壹眼身後的黑竹小院,径直走着。徐思宁却三步壹回头,依依不舍,直到走远了,小院被别的房屋遮住,再也见不到,才肯安心的走。黑竹院子里,全是她和他的深刻爱恋,身心缠绵的眷顾,壹生壹世,记到至死方休。
苏任自然留意的,也细心的陪着她走走停停,“阿姨,若是不舍得,你还可以和叔叔回来的。”
她眉目婉婉,唇角倾倾,笑着。“有机会,我会回来的。”会吗?不会。不会再回来的。因为她不敢面对黑玉垠,不敢面对主事大厅,不敢面对黑竹屋,这里都会记起他啊。
“阿姨,那你记得要通知我哦,你还没有试过我的厨艺呢。”
“好,我回来壹定会第壹时间告诉你。”
明连看了好几眼她和苏任在身後并肩走着,笑眉温言,十足余情未了。比起上壹次,他更加的不舒坦,好像被针紮着壹样,有点想发作,却又拉不下面子。到了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他可能就是愚蠢至极了。以前怎麽不觉她这麽会勾引人,难道是自己心眼变小了?
几人各怀心事才走到了厅堂,早在门口不远处,就听到了纷杂的人声混合着哭声。迈入去,见到了主座旁围满了人,壹百来号,居中所有男女老少俱在。作为事件的主角,明连和徐思宁拨开壹群人,走进去。其实还是拿不准苏十六是不是真的会跟着壹起去,还是会不够坚定,被这些有着亲厚感情的族人拦下。
苏十六坐在主座大椅上,正在和恋恋不舍的男女老少辞别。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就算不是亲生儿女,也有着壹环扣壹环,紧紧相衔的血肉亲情。在他生病之後,他无儿无後,也多亏了亲人们的悉心照料,细致看顾,才能在风烛残年中安稳度过。这里每壹个人,每壹处地,每壹物景,尽是他的回忆。他的感情像是老树盘根壹样,千丝万缕的紮着,壹点也不会散淡。如今只要找到了女儿,此生便不会再有遗憾了。
徐思宁从来没见过这麽壮观的画面,壹行人哭成了壹团,厅堂里全是高高的哭泣声,连男人也在哭。壹个比壹个伤心欲绝,壹个比壹个撕心裂肺。说不好听的,好像站在了灵堂里。苏十六也是老泪纵横,满是皱皮的嘴张开着,还是没有牙齿。
老爷子在这里建立了壹百多年的感情,这里的人从出生就见着他,也壹辈子从没有经历过壹次离别,哪能放下就放下。徐思宁看着动容,只好背过身去不看。换作是壹般女子,早就跟着壹起哭了。她的心也有着女子的细密多情,只是甚少会流眼泪。自小在师父的熏陶下,她认知着宁流血不流泪,眼泪是最不能自救的武器,这类的道理。所以她内柔外强,内软外坚,骨气壹点不输男儿。
苏心哭着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臂道:“阿姨,壹定要好好照顾阿公。他身子……你知道的。”
徐思宁被她的悲壮激忡,没有留意到她停顿了好久的话。她拍着苏心的手,安慰道:“我会保护好外公的,让他安全回来。”
苏心楞了壹下,“谢谢。”说多了,只会徒惹别人烦恼。终是压下了那番提醒,转身走到苏十六身旁,用帕子替他抹着泪。
她看着,知道苏任走过来,也是跟苏心说着同样的话:“阿姨,拜托你了,要看顾好阿公。”
她只得又安抚道:“我们出了外头,有很多人接应,大家的武功可是很好的,定能保护好外公。”
苏任点头,也没有多说明什麽。“全靠你了。”没等她回话,也走回去了。
她看到壹直古怪孤僻的苏辅也站在人群中,毫不遮掩的哭泣着。九南居之人,没有经历过世事干扰,个个皆是情深意真之辈。
辰时过去壹刻了,壹直无声无息的鬼药老儿忍不住出来插话:“十六,时间不早了。”
徐思宁留意到,师父的声音完全不同了壹把,这就是变声丸的功效了。师父看都没有往这边看壹眼,徐思宁很快把目光收回来,见到明连的视线也在师父身上,她不由得有些暗寒。师父比她睿智得多,她实在不应该担心,别让自己露出马脚才是。
要叮嘱吩咐的早就说了,告别的话也说过,感情之语也道了,是时候走了,他的时间不多了。“你们都退下吧,我要走了。”
“阿公……呜呜……”众人痛哭的声音更大了。
苏十六充耳不闻,按下了几道暗置的机关,椅子便从相连的地板上脱落,他按了壹个按钮,随着“轰隆轰隆”如所有人心情沈重的声响,木轮滚动在石板地上,滑下阶级。“走吧,老儿。”这壹叫法普通平常,谁都不会多想。
几人壹言不发,从门口走出,身後的人们还跟随过来追送,壹路沈痛。直到了牌匾外,众人才停滞,目送着苏十六身影离开。
“回去吧。”苏十六回头高声喝道。他看似是最不在意的那个人,实则是最痛的,谁又能完全解读到他的情怀,半分都难。
黑玉垠,九南居,来生还过黑玉垠,来世亦做九南人。
这光怪陆离的壹个小居,终是离开了,明连起意往回看了壹眼。要是把这些设备带到了中原,该会引起怎样的改天换地?简直无法想象,说不定史书真的要改写壹笔了。
前方不远处便是壹个密林,苏十六按制车子停下来,取出两个眼罩,让两人带上。明连以为他是居中之人,等其戴上之後,鬼药老儿才偷偷佩戴。这居中的规矩谁都不能避免,不过希望这个老十六没老糊涂,能记清路出去才好。
“你们扶着我的椅背,走得很安全,请对我放心。”
鬼药老儿是站在苏十六侧边的,被拉着手,放到了没有设置机关按钮之处。明连和徐思宁站在身後,依言摆好两手到椅背。因为看不到,无意中身体里侧的两手接触到,他没作动,她却伸手去搭在他的手背上。明连没有拒绝,走了几下,她便又把小手滑到他的手心中。他定了下,终是由着她,两人亲密的肩并肩、手牵手走着这段漫长的路程。
这壹刻她真的希望,能走壹辈子那麽长。
置身於黑暗之中,壹向谨慎的他,比所有人都缺乏安全感。她适时而来的小手,纹路不平的搁着,却有着熟悉的温度,无形中安抚着他的信心。他清楚的感受到来自她的支持,想起壹路以来她对他悉心的信赖。他的不安,她可以想到,他所有的苦难,都有她壹起分担。
凭感觉,明亮知道这处路径并不是之前那壹处,出外果然是有直径的,机关也不少,壹路上苏十六停停走走,开启了不少机关,只听到声音而不知其境。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上了船,几人的眼罩才被解下。
船上点着灯盏,散发着微黄的光,并不似居中的灯盏那样的明亮,使得室内有些暗凉。苏十六和灯盏壹样暗哑的声音说道:“我去前头驶船,你们可能得等好几天才能出去中原之地。桌下有壹处密室,里面有清水食粮。”
说完,他便从壹处门口出去。
苏十六走後,两人观察着这间小小之室,发现没有壹窗壹户,竟是密封着的。桌下确定有壹个暗格,拉开之後又壹道小阶梯,下方便是地窖。明连也就是打量了片刻,便坐下,这光线也不适宜看书。眼角留意到鬼药老儿进来後,只是坐下不动了。因以为他是居中的人,所以才会对此不好奇。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麽时候,但从走了这麽长的路来看,应该差不多是黄昏之时了,众人肚子饥肠辘辘。徐思宁从船窖里取了壹些食粮和清水上来,放到桌面。“老伯,哥哥,随意吃点吧。”
几人安静的吃着,不发壹语,直到苏十六的轮椅行驶进来,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四人在长桌的四面而坐,只是多了壹人沈默,气氛不免低沈。苏十六低着头忖量,良久,才出声道:“你们这是最後壹次进入九南居,再也不能进去了,就算有地图也不行了。小莲儿,小宁儿,你们也是九南居的骨肉,我可以允许你们永远的留在九南居中,可惜你们不会愿意。人各有志,我希望你们能谅解我们九南居的风土人情,并能保守住所有关於居中的秘密,让我们九南居回到从前的生活。”九南居因为他而破例的规矩,终是要修补过来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从今以後,九南居依然在凡间,却淡现人世,像以前壹样。
鬼药老儿是知情的,况且他也不会在乎。徐思宁也不在乎,因为她真的不会回去了。只有明连作想,原来老爷子肯亲自下山,就是为了他们掩口,根绝死他的其他念头,还真是大费心思了。
“我答应你,外公。”徐思宁是郑重的。
“外公放心。”明连虽是这麽答的,但是没有人能猜到他真正的想法。他到底是真的善罢甘休,还是从来没有打过九南居的其他念头,也只有他清楚了。
苏十六手指摩挲着扶手,“我作为壹个父亲,我不去恨她。小莲儿,你作为儿子,恨过云岱吗?”
原来方才的要求是次要的,这个才是重点。
他只是想了片刻,便道:“我不知道。”这是实话,如果见面了,他更不知会不会去恨。师父教他学礼识数,练武习术,就是没有教过他爱恨情愁,故此甚少会对人能产生感情,又去谈何恨呢。连师父都说过他外表像是仙物,实际却是个冷血之物。
苏十六接触过他几次,凭着自己年长的阅历和知觉,虽然不能猜到这个外孙心思,但能晓得他大概的内心面目。“那你执着的找她做什麽?”
“我的身世。”明连说着这个毫无情绪,好像壹点不在乎般,实际是困惑了他太久,而使他麻木了。因为他活到了立冠成礼之时,才知道自己是个世子。
他是亲王世子,也知道苏云岱是他的生母,这都是最清楚不过的事实了,可他为什麽还要质疑这个身份。苏十六大概知道他二十岁才下山回府的事,壹下便想到了他的怀疑。可怪不得他,他也是个苦命之人。事情发展到如今,也不追究是谁造的孽了,既然要偿还,那就用他来还。“这个我不清楚,但是我可以说下无涯谷的由来。”
除了鬼药老儿是知情之外,其他两人皆是惊叹,苏十六竟然与无涯谷有牵连。明连见识过里面的机关术数,壹直以为是出自苏云岱之手,如今经他壹提,才知内有文章。
“还请外公明示。”
“我给你们说壹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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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早上,两人依然一如平常那样,睡到了卯时过半,先后起床。今日明明和往常一般平静,却又有大不同,变化只能在两个人心内感受到了。
徐思宁取出昨夜特意留下的剩饭,做了个炒饭。离期在即,她没有了多少胃口,匆匆把饭扒完,腮帮子还鼓鼓的,便进内室收拾包裹了。对于她的不雅,他看了一眼,自己还是慢条斯理的吃着。
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收拾,来的时候,他带了三套换洗衣物,自己只有两套,还有一个包袱是药和生活所需。她出去把昨晚洗好的衣物收回来,一一都摆妥了,然后束好包袱,然后出去把碗筷洗好放好。
明连坐着喝茶,丝毫没有她的风风火火。她出出入入内外间,巡视了好几遍,确定了一切都没有捣乱时,才安了心坐下。可是却望到了头顶那根竹管,也想起了疱房里,她叹了口气,没想到捣蛋的竟然是他。
留了纸条和一些碎银放在桌上,纸上写了赔罪和道别之言,不知出去会不会碰到苏辅老伯。才转身,又夷犹的转头,把碎银取走,居中是不需要这个的,她应该放些没有的。
明连看出她的疑虑,把玉佩解下,盖到了纸上,她这才安了心。这玉晶莹得很,看起来价值连城,不过谁叫他弄坏别人家的东西。她狠狠的刮了他一个眼刀子,在他看过来时,赶忙离开。
正待拿起包袱走,可是又临时想了起最重要的,那两套喜袍。
她走出去问,他却毫不在意的指了指柜子的方向。她匆忙把两套衣物放好,那边已经快辰时了,苏任在拍门。
明连看都不看一眼身后的黑竹小院,径直走着。徐思宁却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直到走远了,小院被别的房屋遮住,再也见不到,才肯安心的走。黑竹院子里,全是她和他的深刻爱恋,身心缠绵的眷顾,一生一世,记到至死方休。
苏任自然留意的,也细心的陪着她走走停停,“阿姨,若是不舍得,你还可以和叔叔回来的。”
她眉目婉婉,唇角倾倾,笑着。“有机会,我会回来的。”会吗?不会。不会再回来的。因为她不敢面对黑玉垠,不敢面对主事大厅,不敢面对黑竹屋,这里都会记起他啊。
“阿姨,那你记得要通知我哦,你还没有试过我的厨艺呢。”
“好,我回来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明连看了好几眼她和苏任在身后并肩走着,笑眉温言,十足余情未了。比起上一次,他更加的不舒坦,好像被针扎着一样,有点想发作,却又拉不下面子。到了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他可能就是愚蠢至极了。以前怎么不觉她这么会勾引人,难道是自己心眼变小了?
几人各怀心事才走到了厅堂,早在门口不远处,就听到了纷杂的人声混合着哭声。迈入去,见到了主座旁围满了人,一百来号,居中所有男女老少俱在。作为事件的主角,明连和徐思宁拨开一群人,走进去。其实还是拿不准苏十六是不是真的会跟着一起去,还是会不够坚定,被这些有着亲厚感情的族人拦下。
苏十六坐在主座大椅上,正在和恋恋不舍的男女老少辞别。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就算不是亲生儿女,也有着一环扣一环,紧紧相衔的血肉亲情。在他生病之后,他无儿无后,也多亏了亲人们的悉心照料,细致看顾,才能在风烛残年中安稳度过。这里每一个人,每一处地,每一物景,尽是他的回忆。他的感情像是老树盘根一样,千丝万缕的扎着,一点也不会散淡。如今只要找到了女儿,此生便不会再有遗憾了。
徐思宁从来没见过这么壮观的画面,一行人哭成了一团,厅堂里全是高高的哭泣声,连男人也在哭。一个比一个伤心欲绝,一个比一个撕心裂肺。说不好听的,好像站在了灵堂里。苏十六也是老泪纵横,满是皱皮的嘴张开着,还是没有牙齿。
老爷子在这里建立了一百多年的感情,这里的人从出生就见着他,也一辈子从没有经历过一次离别,哪能放下就放下。徐思宁看着动容,只好背过身去不看。换作是一般女子,早就跟着一起哭了。她的心也有着女子的细密多情,只是甚少会流眼泪。自小在师父的熏陶下,她认知着宁流血不流泪,眼泪是最不能自救的武器,这类的道理。所以她内柔外强,内软外坚,骨气一点不输男儿。
苏心哭着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臂道:“阿姨,一定要好好照顾阿公。他身子……你知道的。”
徐思宁被她的悲壮激忡,没有留意到她停顿了好久的话。她拍着苏心的手,安慰道:“我会保护好外公的,让他安全回来。”
苏心愣了一下,“谢谢。”说多了,只会徒惹别人烦恼。终是压下了那番提醒,转身走到苏十六身旁,用帕子替他抹着泪。
她看着,知道苏任走过来,也是跟苏心说着同样的话:“阿姨,拜托你了,要看顾好阿公。”
她只得又安抚道:“我们出了外头,有很多人接应,大家的武功可是很好的,定能保护好外公。”
苏任点头,也没有多说明什么。“全靠你了。”没等她回话,也走回去了。
她看到一直古怪孤僻的苏辅也站在人群中,毫不遮掩的哭泣着。九南居之人,没有经历过世事干扰,个个皆是情深意真之辈。
辰时过去一刻了,一直无声无息的鬼药老儿忍不住出来插话:“十六,时间不早了。”
徐思宁留意到,师父的声音完全不同了一把,这就是变声丸的功效了。师父看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徐思宁很快把目光收回来,见到明连的视线也在师父身上,她不由得有些暗寒。师父比她睿智得多,她实在不应该担心,别让自己露出马脚才是。
要叮嘱吩咐的早就说了,告别的话也说过,感情之语也道了,是时候走了,他的时间不多了。“你们都退下吧,我要走了。”
“阿公……呜呜……”众人痛哭的声音更大了。
苏十六充耳不闻,按下了几道暗置的机关,椅子便从相连的地板上脱落,他按了一个按钮,随着“轰隆轰隆”如所有人心情沉重的声响,木轮滚动在石板地上,滑下阶级。“走吧,老儿。”这一叫法普通平常,谁都不会多想。
几人一言不发,从门口走出,身后的人们还跟随过来追送,一路沉痛。直到了牌匾外,众人才停滞,目送着苏十六身影离开。
“回去吧。”苏十六回头高声喝道。他看似是最不在意的那个人,实则是最痛的,谁又能完全解读到他的情怀,半分都难。
黑玉垠,九南居,来生还过黑玉垠,来世亦做九南人。
这光怪陆离的一个小居,终是离开了,明连起意往回看了一眼。要是把这些设备带到了中原,该会引起怎样的改天换地?简直无法想象,说不定史书真的要改写一笔了。
前方不远处便是一个密林,苏十六按制车子停下来,取出两个眼罩,让两人带上。明连以为他是居中之人,等其戴上之后,鬼药老儿才偷偷佩戴。这居中的规矩谁都不能避免,不过希望这个老十六没老糊涂,能记清路出去才好。
“你们扶着我的椅背,走得很安全,请对我放心。”
鬼药老儿是站在苏十六侧边的,被拉着手,放到了没有设置机关按钮之处。明连和徐思宁站在身后,依言摆好两手到椅背。因为看不到,无意中身体里侧的两手接触到,他没作动,她却伸手去搭在他的手背上。明连没有拒绝,走了几下,她便又把小手滑到他的手心中。他定了下,终是由着她,两人亲密的肩并肩、手牵手走着这段漫长的路程。
这一刻她真的希望,能走一辈子那么长。
置身于黑暗之中,一向谨慎的他,比所有人都缺乏安全感。她适时而来的小手,纹路不平的搁着,却有着熟悉的温度,无形中安抚着他的信心。他清楚的感受到来自她的支持,想起一路以来她对他悉心的信赖。他的不安,她可以想到,他所有的苦难,都有她一起分担。
凭感觉,明亮知道这处路径并不是之前那一处,出外果然是有直径的,机关也不少,一路上苏十六停停走走,开启了不少机关,只听到声音而不知其境。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上了船,几人的眼罩才被解下。
船上点着灯盏,散发着微黄的光,并不似居中的灯盏那样的明亮,使得室内有些暗凉。苏十六和灯盏一样暗哑的声音说道:“我去前头驶船,你们可能得等好几天才能出去中原之地。桌下有一处密室,里面有清水食粮。”
说完,他便从一处门口出去。
苏十六走后,两人观察着这间小小之室,发现没有一窗一户,竟是密封着的。桌下确定有一个暗格,拉开之后又一道小阶梯,下方便是地窖。明连也就是打量了片刻,便坐下,这光线也不适宜看书。眼角留意到鬼药老儿进来后,只是坐下不动了。因以为他是居中的人,所以才会对此不好奇。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从走了这么长的路来看,应该差不多是黄昏之时了,众人肚子饥肠辘辘。徐思宁从船窖里取了一些食粮和清水上来,放到桌面。“老伯,哥哥,随意吃点吧。”
几人安静的吃着,不发一语,直到苏十六的轮椅行驶进来,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四人在长桌的四面而坐,只是多了一人沉默,气氛不免低沉。苏十六低着头忖量,良久,才出声道:“你们这是最后一次进入九南居,再也不能进去了,就算有地图也不行了。小莲儿,小宁儿,你们也是九南居的骨肉,我可以允许你们永远的留在九南居中,可惜你们不会愿意。人各有志,我希望你们能谅解我们九南居的风土人情,并能保守住所有关于居中的秘密,让我们九南居回到从前的生活。”九南居因为他而破例的规矩,终是要修补过来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从今以后,九南居依然在凡间,却淡现人世,像以前一样。
鬼药老儿是知情的,况且他也不会在乎。徐思宁也不在乎,因为她真的不会回去了。只有明连作想,原来老爷子肯亲自下山,就是为了他们掩口,根绝死他的其他念头,还真是大费心思了。
“我答应你,外公。”徐思宁是郑重的。
“外公放心。”明连虽是这么答的,但是没有人能猜到他真正的想法。他到底是真的善罢甘休,还是从来没有打过九南居的其他念头,也只有他清楚了。
苏十六手指摩挲着扶手,“我作为一个父亲,我不去恨她。小莲儿,你作为儿子,恨过云岱吗?”
原来方才的要求是次要的,这个才是重点。
他只是想了片刻,便道:“我不知道。”这是实话,如果见面了,他更不知会不会去恨。师父教他学礼识数,练武习术,就是没有教过他爱恨情愁,故此甚少会对人能产生感情,又去谈何恨呢。连师父都说过他外表像是仙物,实际却是个冷血之物。
苏十六接触过他几次,凭着自己年长的阅历和知觉,虽然不能猜到这个外孙心思,但能晓得他大概的内心面目。“那你执着的找她做什么?”
“我的身世。”明连说着这个毫无情绪,好像一点不在乎般,实际是困惑了他太久,而使他麻木了。因为他活到了立冠成礼之时,才知道自己是个世子。
他是亲王世子,也知道苏云岱是他的生母,这都是最清楚不过的事实了,可他为什么还要质疑这个身份。苏十六大概知道他二十岁才下山回府的事,一下便想到了他的怀疑。可怪不得他,他也是个苦命之人。事情发展到如今,也不追究是谁造的孽了,既然要偿还,那就用他来还。“这个我不清楚,但是我可以说下无涯谷的由来。”
除了鬼药老儿是知情之外,其他两人皆是惊叹,苏十六竟然与无涯谷有牵连。明连见识过里面的机关术数,一直以为是出自苏云岱之手,如今经他一提,才知内有文章。
“还请外公明示。”
“我给你们说一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