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霜终究还是去了长春苑。
长春苑这种地方,自是鱼龙混杂乌烟瘴气,洛云正在应对着另一个衣着贵气的妇人,依然是一袭青衫,俊秀出尘,而那妇人笑得红光满面,满脸皆是痴醉之色。
傅云霜立定了,不出声地边上冷眼看着,洛云略一抬头就看到了她,却也无心讨好,只是眯起眼睛对着她疏懒地一笑。
後来进了内室,洛云也依旧只是看着她笑。
傅云霜忍不住道,“你究竟在笑些什麽?”
洛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看见公主今日装束极美,因此不自觉微笑。”
明知八成是虚假恭维,傅云霜仍不自觉地露出笑意,半欣喜半嗔怒地道,“哄人开心的话,你就不必说了。”
洛云顺着她的话道,“那就不说”,说罢,缓缓靠近她,伸出手来,轻轻摘下她发髻上累赘的翠嵌珠宝头簪,然後是沉重的金缧丝步摇和珐琅耳环,全部搁向一边,随即嘴唇贴向她光裸的颈侧朝下方游弋,另一只手则去解她的衣衫。
被他所触之处,无不激起阵阵陌生的战栗。忽地,少年那在雪夜里踽踽独行的单薄身影浮现在她眼前。
傅云霜喘息未定地推开他来,羞怒道,“我只弄不清楚,你年岁轻轻的,做些什麽不好,为何非要做这种下贱的营生?”
洛云的眸色暗了暗,面上不变的还是那疏懒的笑意,“既是谋生的手段,又分什麽高贵下贱。”
傅云霜一时语塞,过了许久,才轻声将自己心内所想和盘托出,“不如从今往後,你只与我一人。你想要什麽,尽管跟我开口。”
洛云一怔,苦笑道,“我能够说不吗?”
傅云霜素来性子矜傲。
很少有什麽事物能够入她的眼,然而一旦有了什麽想要的,那麽不惜一切代价,她也非要弄到手不可。
少时为了陈子书,能不顾皇家脸面公然悔婚,更何况如今一个小小的洛云。
傅云霜的脸色阴沉下来,“从没有人敢对本公主说不。难道你想做这第一人?”
洛云摇头笑道,“我却也没有什麽想要的。只是北地荒寒,倒是经常思念江南的碧水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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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霜想办法寻到一块地,差能工巧匠一砖一瓦建造布置了那个雅致温馨的小院,又不惜成本命人不远千里带回南方的泥土植株来精心培育,硬生生地在寸草不生的北地再造了一个小小江南。
得意洋洋地命人将他母子强行带去小江南。
特意晚了些日子再去看他。
那日春光明媚,亲自提了一盒精致点心去到那个小院,谁知道在院门口却看到了那麽一番伤风败俗的场面。
其实真正叫她动怒的并非是这伤风败俗的事情本身,而是这事情分明伤风败俗极了,但眼前的画面却依然透出一种让人心悸的美感。
竹叶儿被风吹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动,蓝天澄澈透明,白云如絮。
那如同画中走出来一般的母子二人半裸着身子沐浴着阳光偎依在一起。而少年那淡漠的眼中,此时才多了一些暖意。
原来他要的不是江南,而是与他娘亲厮守依偎在一起的江南。
那貌若天仙的少妇又理直气壮地道,“你是外人,本不知道内情,又有什麽资格来说我们。”
忽地,数年之前,陈子书在狱中的模样此时不知为何又浮现在她眼前。
似乎本该如此,似乎从来就该如此,似乎自己,总是一个局外之人。
傅云霜心如刀绞,决计不会叫他们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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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闺房之中,只点了一盏小小夜灯,窗户外夜明星稀,那少年被反手捆在床边,散着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在幽暗的灯光下,看起来有种模糊性别的美感。
傅云霜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带着冷笑审视着他,“平白生了这麽张脸,谁知道,做出来的事情,却与禽兽无异。”
洛云不言。
傅云霜又伸手触到他秀致的面庞,“不过,我也并不在意,不论如何,只要能将你捆在我身边就好。”
说到这边,忽然自言自语般地道,“你这种长相的男子,最是可恶。多年之前,就有这麽一人。”
不过这麽一句话,她在说到最後一个字时,语声里竟带上了一些哽咽。
洛云低声问道,“这人现在又在何处?”
傅云霜笑道,“这人,自然是已经死了。只是你放心,我自会待你好,绝不会叫你有机会如他一般的背叛於我。”
说罢,将头轻轻倚上洛云的肩处,面上浮现起重回幸福时光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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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霜说到做到,果真是待洛云“极好“。
两日里都是锦衣玉食,万般周到,如供奉神佛般供奉着他。
只是,却将他如畜生般地软禁起来。
第三日里,傅云霜去了湘王府,洛云照例被反手捆在东厢房的床柱上。
有丫鬟进来送饭,见他眉头轻皱,走近了查看,却发现那绳子捆得太紧,洛云手腕处隐现出青紫瘀伤。
这丫鬟心地良善,原本见这俊俏公子被公主如畜生般地软禁,心中就有些怜惜,於是上前去替他松了松绑。几下交谈,更忍不住将公主那许多年前叫人唏嘘的陈年旧事一一与他道来。
小丫鬟道,“公子你,生得倒与当年的驸马爷有七分相似,只是……”
洛云对她一笑,“只是什麽?”
那小丫鬟脸上一红,“只是,你似乎比他,还要更好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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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霜回来时,洛云的头靠在床柱上,似乎是已经昏睡过去。
忽然听得洛云梦呓般地唤道,“娘亲……”
傅云霜眉头一皱,把冰凉的手贴向他面颊,忍不住鄙夷地冷笑道,“真就这般爱你娘亲不成?”
洛云缓缓睁开眼睛,并不作答,唇边却如默认般地漾起淡淡的笑意。
傅云霜问道,“这两日在我府中,你感觉如何?”
洛云略带讽意地笑道,“在此处吃好住好,自然胜过我以前百倍。”
云霜笑道,“即是这样,那你便长久留在我此处罢了。”
洛云忽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云霜皱起眉头来,“你笑什麽?”
洛云道,“临到如今,我才觉出,公主原来也是可怜人。”
云霜怒道,“你说谁可怜?”
洛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道,“最想要的,偏总也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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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来公主府的丫鬟玫香回忆起来,那天黄昏,升阳公主见过洛公子之後心情极坏,摔碎了三六一十八个瓷花瓶,个个价值连城。
二日後,在公主进宫之时,湘王傅睿忽然带着一名道长到访,只道公主府上的洛公子乃是祸国狐妖,二话不说将其带走。
当朝扶趈之术盛行,公主回府後只是淡淡问了一声便再不提到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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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母子将遭火刑的当晚,天牢门忽然大开,三十六名守卫皆失去意识。
民间传闻是这二妖使了迷惑之术,是以逃出生天。
种种猜测,众说纷纭,至今仍是不解之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