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人活在世上总得沉醉於某些事物，甚至成为奴隶，她并不知道自己沉醉於什麽。
力量吗？与人类最强并肩的人还需要追求更多的力量吗。
名利吗？身为分队长就够了，况且哥哥已是一兵团的团长。
男人吗？处在满是男人的调查兵团营里还缺些男人吗。
美食吗？对此她只要有吃饱就好。
出生於世她便不对这世界的任何事物抱着追求，即便是身旁人们所向往的自由，她也没那麽非得到不可，对她来说最需要的，硬要说，可能是家人，或者是归属。
讲明白点，便是能左右生命的权利。
毕竟如果重要的家人死去了，也得不到归属了吧。
每当这麽想，她都会觉得自己十分矛盾，明明对其他事物别无所求，唯一所要的，却是这麽大的权利，这样到底算不算人性呢？不知道，但人啊，总是自私的。
「不能执行夺还作战！不可以...现在不可以...」
随着拍桌的声响，由娜一手捂着头大喊道。
众人看着突如其来吼叫的由娜，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尔後的时光里，由娜最想回到的过去中除了救回伊莎贝尔那时以外，就属这时候了。她恨自己没能成功阻止艾尔文。
「由娜？你又看见什麽了吗？」坐在她身边的韩吉忙地拍了拍她的背，但瞬间便有些後悔，在场的其他队长级别士兵都并不知道关於由娜预知的能力。
好在利威尔替她圆了场：「这家夥老毛病又犯了吧？头又开始痛了，就会眼花看到一些有的没的。」
「由娜分队长有头痛的习惯吗？」
「嗯，由娜她有慢性头痛的问题。」
「不能执行作战是怎麽回事？难道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吗？」
「没事，她只是怕我这样不方便行动。」
艾尔文看着会议之中突然神色不对劲而後大喊的妹妹，指了指自己断掉的那只手若无其事地解释道。
所幸由娜也知道这不是能在除了他们以外的场合说的事，说了声抱歉後便沉默着，直到会议结束。
於是会议在由娜头疼地冒冷汗的状态下加速进行，省略了许多话後将玛丽亚之墙的夺回作战订於两天后执行，并且以私人话题为由，让其余的队长及班长先出去，只留下利威尔、韩吉，以及艾尔文和由娜。
剩下关系亲近的四人後，韩吉呈现放松状态伸了伸懒腰，侧趴在由娜身边，少数温柔地看着她：
「好啦，可以说了，你看见了什麽？」
由那看着韩吉的目光充斥着不安。其实很久以前就看见了，但第一次还太过模糊，即使想说也不知道从何开头，等看见了第二次时又处在与王政府的革命，要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说出这件事也只会让大家更加慌恐，根本得不到任何建议。
不过她知道，现在是该说了，要是现在不说，不对着眼前这最熟悉的三人说，怕是以後也没机会说出口。
「我说哥哥会死，你们信吗？」
三人一致愣住，即便是艾尔文一时之间也讲不出话。
很久很久之後，利威尔再次回想起这个时候的她，总是後悔没有好好拉住她的手，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他很少，或者说几乎，做出的所有选择中几乎没有後悔的，不管结果成败如何，但他却因为如此知道了後悔的滋味。
韩吉很想笑着拍由娜的肩膀让她别再说笑，但由娜的神情清楚地表达出她的认真，而她也不曾用艾尔文的安全开过玩笑。
利威尔愣神的同时，也瞬间理解了为什麽前段时间革命时，她的情绪那麽浮躁，也特别容易失控吵着要回艾尔文身边。毕竟好歹身为分队长，出的任务也不比艾尔文来的少，分开执行任务早已算是家常便饭，但那时候的由娜就像和亲人走失的小孩一样。
「说清楚一点。」利威尔说。
「…身上都是血。」
艾尔文看得出来讲出这句话的由娜是花了多大的力气，但为了明白事情的详细情形，他握住了由娜的手继续问：
「能看得出地点吗？是因为受伤吗？意外吗？还是被人...」
艾尔文十分懂得人心，会利用这份才能去用人才，但也许艾尔文这个瞬间忘了，他所面对的，是自己的妹妹，而不是士兵。
还是韩吉看不下去，按住了抓着由娜的艾尔文的手臂，摇了摇头。
「...以前是睡梦中梦见，後来偶尔会在清醒时突然看见，现在则是在特定的人身上看到关於他的未来。」由娜不像先前露出既脆弱又几近哭泣的表情，只是淡然地陈述某件事一样，「与王都的革命结束後，每一天，都会看到那些画面，重复的会更加清晰，第一次见的会更加令人感到不安，而我每天都看着浑身是血的哥哥在我面前死去。」
「你即使是每天看到也是会感受到一样的疼痛吗？」韩吉不可置信地问。
然而由娜的点头肯定了韩吉的想法。
那该有多痛苦？韩吉想着。
他听得出由娜话语里的意思，由娜不会知道当她注视到谁脑里会跑出关於那个人的未来，所以这是无法预防的，随时一眼都可能让她感受到来自头脑的剧痛，而她也说了，重复的画面会更加清晰，所以即使每看着艾尔文一眼都会让她感受到极度的痛楚，也必须时时刻刻待在艾尔文身边，为了将他的死亡看更清楚，并且加以预防。
就算身心都会受到巨大的折磨。
庞大的资讯量，以及亲人在眼前死去的画面重复播放着，此刻在由娜脸上却感受不出本该拥有的崩溃。
「我看到了很多人的未来，包括艾伦...我会将我所看到的都告诉你们，但夺墙作战必须停止。」
艾尔文非常相信自已的妹妹，甚至可说比起利威尔更加相信，朝夕相处之下虽然表面上看来个性天差地远，但骨子里却是非常相近的两人。例如被逼到尽地中反而不慌不乱，仍有余力进行谈判的那双眼眸，简直和艾尔文如出一辙。
所以艾尔文相信，由娜手中握着目前比起艾伦或着王家更大的消息，也许会影响全人类的未来走向。
可她为什麽不说？因为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刻，必须留着底牌才能在绝地仍有迂回机会。
这也是当初艾尔文教给她的。
「喂，既然你有关乎全人类的重要消息，就算不提艾尔文也是要全部说出来。」
利威尔一向是非常客观的人，由娜一直都知道，想当然也对他的发言不带有一丝意外。
她偏头看向利威尔：「你觉得人类的未来对我来说有比哥哥重要吗？」
那瞬间利威尔才发现，由娜对待他们的态度就像是她面对过去那些她曾谈判过的对象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眼神。
乍听之下是非常荒谬的谈判，夺回玛丽亚之墙是在革命之前就在策划的事，与政府的革命结束後更是增加开会的次数拟定作战计画，在作战的前两天不太可能又因为突发状况而取消。
但由娜带着的是关乎人类未来的消息，比起夺墙作战更加久远以後的未来，两方都是环绕着人类，一个是近期的利益，一个则是长时的衰败与否，清楚这些的艾尔文也难以轻易地做下决定。
「说吧。」
「艾尔文？」
对於艾尔文的发言韩吉露出惊愕的神情，就连利威尔也睁大了双眼。
「...我会说的。」虽然十分细微，但艾尔文还是发现由娜严肃的表情中带着一丝安心及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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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会燃烧自己，不顾一切，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听完了由娜目前看到的片段，加以拼凑起来後大概是艾伦的确是人类的希望，但艾伦会因为一些契机知晓过去及未来的所有一切，并且为了追逐那份将自己的燃烧殆尽。
而这之中，牺牲的人当然也不会在少数。
尽管看到许多士兵的屍体，也因为画面太过模糊无法辨别身分，不过也因为如此可以得知，这是在未来的艾伦所做出的选择。
「也就是说，艾伦会为了自由而背叛我们吗？」
对於韩吉提出的疑问，由娜没有很快地做出回复，连她自己也都没办法详细地确认将来的艾伦究竟是做了些什麽，但她看到了，夥伴们向艾伦刀刃相向的画面。
「我不懂你们背叛的定义，你们不是为了自由什麽都能做吗？艾伦也是阿。」
「那如果艾伦真的反叛了，你呢？由娜。」
「我的所有决定都取决於你。」由娜快速地瞥了一眼艾尔文断掉的手臂，「如果到那时你死了，我也绝不会站在人类这边。」
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除了人类这方还有哪边阵营可以让她站，难道是巨人吗？要成为那些巨人的一员吗？艾伦做的到底是什麽样的决定，是站在哪才可以一无反顾地追求自由，并将夥伴抛在脑後。
这些问题她现在还想不出答案，但不久後的将来，她都知道了，所有，都知道了。
「我明白了。」艾尔文点点头，「夺墙作战如期执行。」
一时间她还没能意会过来，直到看到艾尔文的眼神她才猛然惊觉。
「你...」
被骗了，艾尔文骗了她。
不是因为她愚蠢，更不是因为她缺少谈判经验，令人讽刺的，是她太过於相信艾尔文，相信艾尔文让她说预知到的事就是妥协她的交易，相信艾尔文不会欺骗她。
因为他们是兄妹阿。
艾尔文的举动同时也让韩吉和利威尔感到十分意外，艾尔文的确是恶魔没错，他也会适当地隐瞒一些事没错，但他不曾以此方式去欺骗自己唯一的妹妹好达到自己的目的。
紧绷着情绪因为艾尔文的反悔逐渐崩解开。
咬着牙，却无法对眼前人下手，紧握着拳头手心传来的痛楚莫过於被最爱之人所骗的心痛。
可转念一想，她都能为了让作战停止去和他们谈判，艾尔文没理由不为了完成作战而去欺骗她。
最终，她仍是妥协。
「...作战可以执行，但你必须待在这。」
艾尔文看的出来那是她最後妥协，利威尔看来也是相同想法，手抱着胸口点了点头。
「以你那副身体去当巨人饵食是蛮绰绰有余的。」
「不行，就算是饵食也还是能成为诱饵，我得亲自在现场指挥作战。」
「韩吉指挥就够了！」由娜站起来大喊。
尽管韩吉平常是搞科研的，但在与王政府的革命中可以看到他的活跃以及优秀，即使仍不及艾尔文几分，也足够成为指挥官。
「指挥顺序照旧，我不行再换韩吉，韩吉若不行了再换利威尔，由娜你要负责辅佐...」
「我已经说了你不能去，会死。」
由娜瞪着艾尔文，一字一句地说。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由娜对着艾尔文露出獠牙，绷紧的肌肉彷佛随时都会对艾尔文下手，对此利威尔并不想加以阻止，他也十分清楚艾尔文现在这副模样要上战场是多麽危险的事。若必要，即使由娜不动手，利威尔也会在此折断艾尔文的双脚让他无法行走。
「艾尔文，我们会带你看到地下室的秘密，你就留在这吧。」
韩吉挡在随时会出手的由娜面前。
「在这个世界的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个瞬间，我绝对不能不在现场。」
由娜知道，艾尔文对梦想有多麽的执着，甚至艾尔文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这份梦想，也知道自己最讨厌的自私在自己的哥哥身上也有，但因为关乎这个世界，所以由娜从来都不说什麽，可如果要为此献上自己的生命，她说什麽都不会妥协。
「这件事真的有那麽重要吗？」
「没错。」
「跟人类的胜利相比呢？」
「也更重要。」
她的内心告诉她不要开口、不要试着去问，不断地、不断地告诉她，但她依旧停不下步伐，略过了韩吉走到艾尔文正前方。
「也比我重要吗？」
答案早就在前几句对话中浮出，只是由娜心里总抱着些许的期望，会不会在他心中，自己也如此特别。
可艾尔文只凭着眼神，便告诉了她答案。
那一刻，就好像心碎了一样，比看见未来时、比每一次出城墙时受伤都来的更加难受。
她笑了。
「你说了阿，想加入调查兵团，所以我也加入了。我想辅佐身为团长的你，所以我当了分队长。巨人的真面目是什麽、城墙之王谁该去当、我们的敌人是谁、世界的真相是什麽...我说了吧？我不在乎。」
「可是失去伊莎後，我只剩你了。」
「我不够努力吗？我要努力到什麽程度你才肯放下人类放下梦想为了我停下脚步？」
当她右手抬起时，韩吉刚想阻止，响亮的巴掌声在会议室里响起。
利威尔想起，那时要由娜努力一些，直到艾尔文愿意为了她停下时，利威尔没想到由娜会如此认真把这句话听在心里。
「随你高兴吧，反正在你眼里我也跟其他人没什麽区别，是你为了完成梦想所使用的棋子。」
艾尔文并没有看漏从她眼里快速滑落的眼泪，却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离开。
在那以前，所有人包括韩吉和利威尔都觉得艾尔文是不会轻易将自己的软弱展露出来的人，不管是革命那时还是手被奇行种咬断那时，他不曾露出脆弱或者疼痛的表情。
但艾尔文现在脸上的难受，又是什麽？
「回头看看她吧，她在你身边跟着很久了，也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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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时代下，爱情可说是多余的，特别是身为士兵的利威尔。不过也还好，他没体会过那种情窦初开的滋味就活到了三开头。
真要这样说，他身边一直都是不缺女孩子的。
从一开始视为妹妹的伊莎贝尔，到爱慕自己的佩特拉，或者是新利威尔班的三笠和莎夏，的确是不缺女人的环境之下，但利威尔对她们都有明确的感情，「妹妹」、「可靠的部下」、「需要照顾的臭小鬼们」。
唯独有一个人，总是让他感受到各种不一样的情感，焦躁、安心、愤怒、无奈，就连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这麽富有感情变化的人。
而看着她哭着离开的背影，利威尔心底居然有些躁动。
由娜笑起来是公认的好看且富有感染力，可有多久，没看过她笑了呢。
利威尔握着一壶红茶走到门後坐下，听着他们对於未来向往的对话。
「墙壁外边可不只有巨人而已喔，还有大海，那是商人一辈子也取之不尽的巨大盐之湖泊，还有炎热之水、冰封大地、沙之雪原，我就是因为想看到他们才加入调查兵团的！」
「这样啊...」
「对了！我们就先去看大海吧！你想想，要是真的看到了，由娜分队长一定也会很开心的吧！」
利威尔拿着杯子的手一愣。
「你又知道她会开心了？」艾伦笑着反驳。
「一定会的！我跟由娜聊天的时候都会提到，她可是双眼发亮的听着我讲！」
「哈，真拿你没办法，那就期待一下她看到後的反应吧。」
偷听着的艾尔文闭上了双眼，稍微地想像了一下大海的模样，还有由娜看到後的反应，也许会如阿尔敏所说，既兴奋又开心吧。
前提是艾尔文必须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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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砸了两个月的经费下去的晚餐结束後发生的事。
因和艾伦在食堂打架而被利威尔踹的让，在和柯尼回到宿舍的路上经过了马厩，而在马厩边有黑色的影子蜷缩在那，让一眼就看出来了。
「柯尼，你先回去。」
「阿？你要干嘛？」
让挥着手扯了扯嘴角，「找到可爱的小动物。」
站在黑影身边，让手抱着胸口歪着头，显然对方因为脸埋在双膝中间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要照平常，早在接近前几米就察觉到。
「怎麽啦？」
蹲在由娜身边，本想伸手戳戳她的手臂，却被那轻微的啜泣声吓到而停下手。
他没想过由娜会哭，他见过她战斗的模样，见过她大笑的模样，见过她生气的模样，也见过她失控的模样，但由娜流下眼泪的模样，他没有见过，如果可以，他也希望一辈子都不要见。
很多话很说，却都梗在喉咙里，无能为力的心情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好几分钟两人都没有对话，让抬起头看着夜空，皱了皱眉头仔细一看，他轻轻地拍了由娜的肩膀：「你看，星星很漂亮。」
沉寂的夜里，微弱的哭声因为让低沉却又有些温柔的声音而停下，含泪的眼眶跟着让抬头的动作也望向夜空。
夜空因为有星星和月亮所以很美，但她却笑不出来，含着眼泪所看出去的世界，也是模糊的。
「让，我很强对吧？」
鼻音让她的声音有些混浊。
「那是当然的吧。」
是阿，那是当然的。
由娜闭了闭眼。
「可是为什麽我总是阻止不了任何事呢？」
为什麽拯救不了任何人呢？明明也许明天艾尔文就会死去，为什麽她什麽都做不到呢？
让不太明白她说的，可看着这样自怨自艾的由娜，有股火从心里上来。
「你有好好看看你拯救过的那些人吗？」
让从来没有像这样用有些愠怒的语气对她说话。
翠绿色的眼眸染上了些许惊讶，带着泪光望着让。
「因为你对希斯特利亚说了那些话不是吗？你也没有用和别人一样的期待目光看着艾伦，总是支持阿尔敏的梦想，还每次偷偷把三笠调到跟艾伦一样的队伍，因为你...在与巨人的战斗中总是竭尽全力保护我们每个人。」
回想起第一次与由娜的见面，当她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分队长时，让还有些诧异，人类最强是个脾气差的矮子，与人类最强并肩的分队长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那时候他还以为调查兵团人员短缺到连这样的人都能当上分队长，甚至妄想自己也许很快也能升职把由娜的分队长之位抢过来。
但在出了城墙实际在巨人的地盘领教过巨人所带来的恐惧後，剩下的，只有颤抖的双手，和站不起来的双脚。
原本都想着或许就要这麽结束了，巨人的包围之下闪出的绿色身影，身後的自由之翼深刻地映照在让的眼中，那便是他用生命追逐她的开始。
不只那次，只要有由娜在的地方，她总是不留余力地去帮助身边每个士兵，既强大，又令人着迷的身影。
「要是没有你我们不会走到今天，我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跟你看星星，有点自觉啊！」
「我...」
「喂，看着我。」
让叹了口气，在迎上由娜双眼後，学着利威尔和艾尔文常做的那样，揉乱了她的红色短发。
以前他们很少有这种肢体接触，或者说是让很有自觉的不会在她和104期打闹在一起的时候触碰到她，说着要用真本事追求的让，这是第一次主动。
和他所想的一样，在被摸过头後的由娜显得冷静许多。
「让好温柔阿。」
「阿阿，那当然。」
两人靠着马厩的墙壁，抬头看着闪烁的星群，有那麽一瞬间，他居然觉得岁月静好。
「如果我说，我看的到未来会发生的事，你会相信吗？」
沉默了一段时间後，由娜问。
让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他早就看出由娜前些阵子就十分浮躁，也很容易情绪失控，甚至再没有跟他们一起闹着玩，虽然想问却也不知道该怎麽问或问些什麽，由娜现在的问题，一定就关乎她会如此失控的理由吧。
看到未来发生的事什麽的，真令人无法置信。
「我不会怀疑你说的话。」
「即使很荒谬？」
「即使很荒谬。」
「都不认为我在说谎？」
「你会为了骗我在这边蹲着哭等我到来吗？」
让搔搔头有些难为情地回。
由娜在心里预想过几个让会有的反应，也许会反应很大地问在开玩笑吧，或是笑着说别说傻话了，像这样一脸真挚地说相信自己是完全没在预想里的。
「所以你看见谁会出事吗？」
由娜没有回覆，於是让又问：
「是艾尔文团长吗？」
「你怎麽会...」
像看着有读心术的人一样的表情，她诧异地看着让，有些讲不出话来。
「除了团长以外我不知道有谁能让你那麽难过，而且革命那时你也说很多次想回到团长身边。」
让还想再继续说下去，由娜打断了他的话：
「我看到他会死。」
让倒吸了一口气。
出事。让以为的是像之前手臂断掉那样的出事，没有想过会是死亡的那般程度，可也难怪了，由娜会那麽激动，都有理由了。
又是一片沉默，即使是让，也找不出有什麽可以安慰的话，只能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要是能让由娜感到片刻的安慰也就足够。
宁静地夜里，由娜的内心却不断地在喧嚣着，难以平静下来。
「那...要就这麽让作战执行吗？」
「我说过了，他不听。」
「那要就这麽放弃吗？」
她回以沉默，事已至今，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麽了。
让拍了拍她的背，试图让她打起精神：
「无法阻止也要努力到最後一刻，待在团长的身边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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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艾尔文很高，也十分有肌肉，睡着的时候还有些不老实，为了容纳两人的大小，又让她在睡觉时不会被艾尔文影响到，特别去请人做了尺寸特大的床。
但现在这样躺着，床的大小反而凸显出了她的孤单。
说好是两个人的房间，艾尔文却鲜少回来，整天忙於公事，以及他嘴里的人类的未来。
传来了敲门声，疲惫却让她无法起身应门，反正是来说关於明天作战内容的吧。她想着。
在几声的敲门声後，是开门并且将门关上的声音，她这才从床上坐起来，进门的是艾尔文。
「在睡觉吗？」
「没有。」
坦白说，看到艾尔文时她想像平常一样抱上去拿起他的手放到自己头上，但从不久之前开始，每当看到艾尔文，闪过脑海的都是他死去的模样，每刻在提醒着由娜这种残酷的未来。
艾尔文脱下了调查兵团的外套挂到椅背上，也脱去了胸前的胸章，穿着衬衫坐到了由娜身旁。艾尔文一眼就能够看出来，在离开了会议室後她哭了很久，眼眶四周都还泛红着，伸手轻抚了由娜的脸颊：
「我很抱歉。」
「对什麽？」
「让你哭泣的所有事。」
「连同欺骗我吗？」右手抬起，轻轻地拍开了艾尔文覆在脸颊上的手。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麽面对艾尔文了。
艾尔文心意已决，说什麽作战都会进行，可是她要怎麽去接受呢？要做到什麽程度的努力，艾尔文愿意回头看看自己，如果必要，她甚至都想好要用生命去威胁艾尔文了。
「十年了呢。」
「什麽？」
「父亲把你带回来。」
由娜没有回覆，但她也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艾尔文的时候，是个看起来像小贵族一样，举手投足间都十分绅士且优雅，说出的话也都有其道理，更重要的是，他对由娜伸出了双手。
有些差距的年纪并没有成为他们产生隔阂的理由，相反地，不管艾尔文走到哪由娜都会跟在他身後，有时候调皮地跑着跌倒了，艾尔文会停下脚步回头将她扶起，并且擦去她脸上的眼泪。
随着两人年龄的增长，艾尔文走得越来越快，由娜拚尽全力能够跟在他的身旁，终於，她追不上了，艾尔文也再没有为了她而回头。
好想，再回到那时候，两人拿着书本讨论着的时候，牵着自己散步的时候。
艾伦说，墙内是囚禁着人类的牢笼，但由娜却只能在这牢笼中得到片刻安稳，既然每个人能够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就这麽待着度日，难道不也是种选择吗。
「父亲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由娜轻轻地说。
倘若那天他没有把父亲的假设告诉别人被宪兵听到，父亲就不会死，艾尔文就不会决定去验证父亲的假设，也不会立志加入调查兵团，不会想去找出世界的真相，死亡也许也不会那麽早到来。
「不是你的错。」
天蓝色的双眸，由娜总说着喜欢，所以也很憧憬书上说也是蓝色的大海，可她现在不想看了。
迎上艾尔文的双眼，她忽然发现，一切都不会改变，即使那时候自己没有说出口，艾尔文仍会因为别的契机加入调查兵团。
都是必然的，什麽都阻止不了他眼里的决绝。
她看到了艾伦将来会将自己燃烧殆尽，艾尔文何尝不是如此，沉静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以前由娜很喜欢跟在我身後，就算是去不喜欢的学校也会想跟着。」
她点头。
起初，由娜喜欢上学，因为能跟着艾尔文一起，也能听着父亲讲好多以前在地下街根本没听过的事，回答了问题还能被夸奖。
但被一名同学以闲言闲语对待後，她便再也不喜欢上学，尽管是在城市中，也是会有像在地下街一样瞧不起自己的家夥在。
「听到你当上分队长的时候我很为你感到开心。」
「因为我想帮你。」
「我知道。」
他知道，他怎麽会不知道，由娜可是他的妹妹。是他在繁忙的公事中能得到短暂休息的安歇之地，只要从文件中抬起头便能看见妹妹趴在桌上睡着午觉，起来後说要找利威尔，笑着的模样，他都记得。
一向理性到令人害怕的艾尔文，把所有的感性都给了由娜，在用人上毫不犹豫，不会因为由娜是自己妹妹而有特权不让她前往前线，反而让她跟利威尔一样，打着调查兵团的前锋，让她能有自己生存的力量，可当每一次归来时，艾尔文还是会因为她的平安无事感到安心。
「由娜，作战还是会执行，我也会在现场指挥。」
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她没有回覆，没有以往歇斯底里地阻止，也没有想用武力威胁，已经不知道还能做些什麽了。
可是眼泪还是会流，还是会因为内心的痛苦不争气的流下。
艾尔文没有再说什麽，只是默默看着由娜从沉默地流泪，到用手背擦去仍旧溢出的眼泪，他看着用手盖住自己眼睛的少女，心中何尝不也充满抱歉。
没有人看着至亲哭泣的模样还能无动於衷的，没有人。
「看到世界的真相後，我们去看海吧。」
停下了擦拭眼泪的动作，泛红的绿眸看着艾尔文，有点不相信他刚才说的话。
艾尔文从来不跟她约定的，不只是她不相信约定这种东西，也是因为艾尔文不做无法完成的誓约。
但艾尔文说的每句话，她都愿意盲目地去相信。
见她没有回应，艾尔文轻笑着：
「你姐姐伊莎...会喜欢看海吗？」
伊莎贝尔，那是她这辈子最大也最痛的遗憾，不过要是伊莎的话，看到海一定会很兴奋的吧。她想着。
她知道艾尔文说的话里的涵义，伊莎已经没有机会看到了，就让和伊莎同样的翠绿色眼眸去替她看看大海吧。
这是对话至今，她第一次转向艾尔文，正面看着他，脱去制服和胸章後的艾尔文，就只是他的哥哥罢了。
艾尔文轻轻地拥抱住由娜，却又比平常的力道再更大力一些。
她始终不知道艾尔文是不是每个夜晚里也还是如此坚决，偶尔她也会悄悄地想，会不会艾尔文在一个人的时候也曾後悔过？
至少这一刻，由娜能感受到他传来的不舍。
「我只有一个条件，不要让我离开你。」
她仍是妥协。
和艾尔文一直以来做的一样，她也在赌，这次赌的是能否靠自己在这次作战中保护住艾尔文，简而言之，赌的是艾尔文的生命。
如果能和大家一起看海，或许也挺不错。靠在艾尔文的肩窝，她偷偷想着，也偷偷期盼着那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