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之约後,檀棂心境复杂,说不上愤怒、亦非心碎,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与惆怅,世间多的是无疾而终、甚至最终撕破脸面的缘份,不变的是每段关系的起初总是抱着美好向往,即便檀棂是先行离去的那人,诀别之际也做不到心如止水。
她在樱椥陪同下回到云泥居,等待着她的是真龙族、旋龟族为首的一众神族的追问,他们急於探知帝江藏身之所,同时希望能从帝江只字片语中得到更多蛛丝马迹,毕竟言行反应出内心,再工於心计者亦无法做到与心切割。
檀棂随口敷衍了两句,未将帝江下毒之事告知众人,而谈论的内容又多是二人私事,况且今日檀棂赴约原非奔着打听情报而去,自然不会提供什麽有用的线索。
孚央、夭夭看着檀棂长大,她既不愿多言,他们便知多说无益,倒是出尘不依不饶、非得问出个所以然,檀棂有些疲累、对出尘的紧追不舍显得不耐烦,脾气柔和的她未与他正面冲突,不过回复灵智的樱椥就没有她那般好性子,开口便提起红尾承诺一个月内查清帝江兵力,如今一月之期将至,樱椥毫不讳言、推测红尾无法兑现诺言、出尘才来此探听消息。
出尘向来高傲,加上樱椥此言乃是质疑红尾能力、对旋龟族大为不敬,出尘反驳,樱椥与其较劲,二人唇枪舌战,樱椥本就聪慧、辩论起来也是一把好手,明里暗里嘲讽旋龟族,三言两语惹得出尘怒不可遏。
出尘是隐里的客人,在真龙族的地界孚央这名族长不得不出面调停,可惜孚央不擅於此,於是向夭夭使了个眼色,夭夭便拿出他那和事佬的本事、死命将旋龟族往好了夸,出尘这才稍稍消气,檀棂也帮着将樱椥拉到一旁、不让他再刺激出尘,局势方才没有恶化下去。
随後,夭夭打发了今日聚集到隐里的各族,声称会再寻机向檀棂问个明白并向诸位回报,看在真龙族的面上,众人这才勉为其难同意了。
送走一大波人後,檀棂忽然发觉火玛瑙不见踪影,一问之下得知今早在她离开云泥居不久,火玛瑙便收到他父亲的传讯、请他回火燎原一趟,檀棂有些庆幸火玛瑙恰好回了故乡,要不他肯定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终於,云泥居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檀棂松了一口气,习惯性地看向樱椥,怎料二人一对上眼,樱椥即冷冷地朝她瞪了一眼,接着便迳自入屋、不再搭理檀棂。
莫名其妙的檀棂赶紧追了进去,不论檀棂如何拿热脸贴上去,樱椥依旧冷落冰霜,而且还自顾自地搬出了大浴桶、往里头添加热水,檀棂以为他想沐浴,忙着献殷勤地把换洗的衣衫与毛巾取来,又想起仓库似乎收着从前孚央送的花露,正要前去仓库翻找,樱椥忽然一把揪住她的後领,一甩,檀棂便整个人被扔进了浴桶中……。
溅起的水花泼湿了邻近的家俱及地板,始作俑者的樱椥也未幸免於难,身上湿了好几处,他却不以为然。
「你又推我下水!」檀棂不满地朝樱椥砸去水瓢。
樱椥单手接下水瓢,回道:「没推,我用扔的。」
「你干嘛阴阳怪气的?我都没怪你跟踪我,你生什麽气?」樱椥不理睬檀棂的态度相当明显,现又将人丢入浴桶,颇有惩罚意味。
「今日若我不曾跟去,你可知自己有何下场?」
「确实中招了。」檀棂理亏,解释道:「我本来是要施展秘术的,只是你先出现了,帝江困不住我的。」
「还有脸说,你非但落入陷阱,更被人为所欲为,这会儿说能脱困站得住脚?」樱椥一回想帝江强吻檀棂那画面,一股烈焰从心脏直窜脑门。
「我是……一时大意。」檀棂眼神飘忽,反省道:「不会有下次了。」
檀棂主动认错,一双大眼水汪汪地直盯着樱椥,樱椥一下便心软了,他将水瓢丢回给她,命令道:「洗乾净,不许留下那家伙一点气味。」
「遵命,樱椥大人。」樱椥不生气了,檀棂就放心了,她将水瓢戴在头上,一脸俏皮。
檀棂沐浴期间,樱椥独自在厨房忙活,过去掌厨的檀棂自复生後再未入过厨房,樱椥推测这与她所说不可干涉世间生灵生死有关,毕竟烹饪说穿了便是将其他生灵转变为一道道菜肴,她不再沾染厨房之事也是合理。
帝江今日对檀棂下毒验证了她并非不死之身,樱椥不禁担忧檀棂会否再遭劫难,即使拥有秘术也非万全,她仍会受伤、仍有危险,可她奉天道之命而来,说什麽都不能撒手不理三界之事,樱椥这阵子与火玛瑙一同修习,自知相比火玛瑙自己多有不足,他天资再高,修行年数摆在那儿,终有极限。
他很清楚,仅凭如今的能力远不足保檀棂无虞。
麒麟族中已无长辈可询,樱椥只得从枒杈留下的麒麟族典籍与隐里的藏书中寻找精进的方法,他没了做菜的闲情逸致,锅铲一丢,便往真龙族藏书阁而去。
檀棂沐浴完、一身清爽走出屋外,只见厨房一口锅内烧糊了肉,而樱椥不知去向,檀棂循着樱椥的气息一路找到藏书阁,待她来到,樱椥已翻阅了数十册书简与古籍,他阅读速度极快,半盏茶的工夫即可读完一册,若是檀棂、那是无心吸收新知、非得挨五花先生一顿骂,但樱椥不同,他是确确实实将书中内容读进了心,瞧着樱椥不同於自己的天份,檀棂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皆是麒麟,为何脑子差别之大呢?
檀棂对书籍一向敬而远之,她找到往日自己的座位坐下,把玩着数千年如一日的文房四宝,从前她在这个位置上无数次将五花先生气得七窍生烟,想起年幼的调皮捣蛋,她悄悄笑出了声。
「你随意在人家真龙族的藏书阁明目张胆翻箱倒柜,不怕被追究?」檀棂趴在书案上、叼着一支毛笔。
「我入门那刻他们便知,未来阻止便是默许了。」樱椥脑袋清晰。
「那你来此是找什麽呢?」
「黑雷之术。」黑雷乃雷电之术中最高阶的术法,尽管麒麟族擅长雷电之术,从古至今修得黑雷者屈指可数,见识过黑雷者便更少了,那是几乎存在於书籍与他人口中的一计杀招。
「学会白雷立马想学黑雷,不愧是樱椥,真是上进。」
「枒杈可曾向你提过黑雷之术?」
「枒杈死的那日方才见我使出红雷,你想他会浪费力气与我谈论黑雷的修习之法吗?」
「也是。」
「你为何突然想学黑雷?前两日火玛瑙才告诉我你的白雷仍有不足之处,与其急功近利,不如先把白雷修练好,这道理你应当清楚。」樱椥不是躁进之人,突然有此想法必事出有因,檀棂试问:「你这麽做是否与今日之事有关?」
樱椥放下手中书简,望向檀棂,问:「天道拿你当棋子,此路凶险,它却丝毫不顾及你。」短短几句话展露出樱椥对天道的怨怼。
檀棂走向樱椥,从他手中抽走书简,牵起他的双手、微笑道:「天道已经给了我最宝贵的东西了,从一开始它就将你送来我身边,就这一点便是它给我最大的恩赐了。」
樱椥回握住那双冰凉的手,道:「你一次次陷入危机,而我什麽都做不了,我立下誓言以命护你,仍旧阻止不了世间对你的伤害。」
「所有生灵都是独自行走在这条路上,重要之人的存在仅是为了让我们在面对风霜时有勇气前行,樱椥,你明白吗?」
「若我能给你前行的勇气,你也是鼓舞我向上的根本,你想不想看看我为了你能做到什麽程度?」樱椥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笑容。
樱椥决心奋发向上,檀棂自然支持,她道:「行,我们就让三界见识见识麒麟一族黑雷之术的威力。」
藏书阁中,樱椥埋首苦读、檀棂埋头苦睡,这藏书阁有种神力使她每每来此便昏昏欲睡,当樱椥全神贯注吸取知识时,她已睡得四仰八叉。
窗外吹来微风,风铃叮铃作响,樱椥看向外头晴空万里、又低头瞧了熟睡的檀棂,有她相伴的平静日子就是樱椥所有的期盼。
他的大手轻抚着她的头,徐风带来她的香气,他拾起她的一穗发丝凑到鼻前闻嗅,他们向来用的是同一种香露,照理二人身上的味道并无不同,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檀棂的味道更加香甜。
望着毫无防备的檀棂,受到香气挑拨的樱椥俯下身靠近她,双唇轻碰的瞬间,樱椥想起稍早帝江强吻檀棂一事,不自觉加重了吻的力道,而这举动终究惊醒了睡梦中的檀棂……。
檀棂瞠目看着近在眼前、与自己唇齿相碰的樱椥,眼中尽是惊讶与迷惑,樱椥相当冷静,缓缓从她身上移开,他伸出拇指在她唇上轻轻擦过,温柔而炙热。
「这是……什麽意思?」被偷偷吻了一口的檀棂傻懵着。
「你总说我们永不分开,可我想要的从来不止於此。」
檀棂认同双生麒麟的羁绊无人可比,他们对彼此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存在,这份感情甚至超越了手足亲情,很久之前檀棂曾在五花先生提醒下思考过与樱椥结为夫妇的可能,可惜後来墨夷过世、她遭帝江掳走、枒杈作乱等大事全挤在一块儿,她便淡忘了此事,又因与帝江以婚约为代价结成同盟,檀棂也没再考虑五花先生的建议。
「何时开始的?」
「或许远在你我尚未出世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