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愛之人 — 學分_03

正文 無愛之人 — 學分_03

许煦晖从阳台拿出拖把,叫吴望把地擦一擦,自己先去洗澡,洗完澡以後再来处理吴望晚上用来睡觉的窝。许煦晖边洗澡边想着该如何和吴望谈论起那一件事,他仍旧是不希望让吴望知道太多,只是当产生了想处理这件事的想法以後,许煦晖彷佛从海洋底层慢慢上浮到水面,呼吸到空气。独自一人是无法游回岸边的,离他最近的人只有吴望,许煦晖抗拒的是吴望朝海中走来,抗拒有人会因他溺毙,但是他可没说他不愿意自己游回去岸上,许煦晖依旧是怕黑的人,只是这一次他有力气向他人呼救了,有力气接受「他也想要好」这件事。

当一个人体验过永无止尽的黑暗以後,走过一遭世界的背面,似乎就会打心底的认为自己坏掉了,要去面对「希望自己好」远比「发现自己坏掉了」更难受,因为产生了「希望」,有希望必有失望,而没有人可以保证每一个希望都会被兑现。

当一个人说出希望自己能好起来时,也代表他承认自己现在不好,从「默认自己的不好」到「想要翻篇」,是一条漫长的路,像在沿着山路慢慢走一座高耸不见天际的山,公路沿着山的轮廓弯弯曲曲,走的过程会在沿路看见坍塌的土石流,也会碰上早晚的温差,会在山上罹患高山症、水土不服,就像寂寞的眼泪止不住,就像亲人无心的话语都像利刃,就像恐惧时喘不过气,就像根本对这整个世界感冒。

当好不容易走过低谷,抵达山头,还会看见穿透云层的树,变好的人生就在云层以後,只是这条路太原始,太粗暴也太野蛮,每一步都像在踩地雷,该怎麽才能穿过这一切抵达最上面呢?而所谓「变好」的人生该是什麽样貌呢?

许煦晖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感到期待又恐惧,不可否认的是许煦晖对变好的人生充满渴望,他觉得没有人愿意待在底层生活,人人都希望生活得顺利又快乐,但是光是要打起精神想着要变好本身就是一件耗尽精力的事了。

吴望没有看过世界的背面,如果吴望接不住许煦晖,谁还能够接住他?

许煦晖转开莲蓬头,让水柱冲掉满身的泡沫,许煦晖所求的大概就是这种洗涤的感觉,这个世界太脏了。很可笑的是,尽管许煦晖仍对这个世界适应不良,但这里有他喜欢的人们,关心他的人都在这里,许煦晖有所留念,愿意重返这龌龊之处。

许煦晖转开门,满间的热蒸气和空调流通,吸到凉空气的感受很像摆脱一场梦魇,缓缓地让肌肤上的热被凉风带去,通体舒畅。

「干嘛?」许煦晖感觉自己被热热的视线盯着。

「许煦晖!你害不害臊!穿一条内裤就走出来!你也不想想……」吴望手里的珍珠奶茶已见底,存剩一排黑色球体黏在底下,他讲话还口齿不清,说得太激动珍珠还差点喷出来。

「想什麽?」许煦晖翻开衣柜,套上很是松垮的上衣,再丢了一件尺寸较大的衣服给吴望,衣服刚好丢到吴望头上,盖住吴望的脸。

「想想我昨天……」吴望把衣服从脸上抓下来,重新审视许煦晖,眼神上下打量,有了大发现。

「但我现在重新看你,突然觉得好像还好。」

「靠,你想打架吗?」许煦晖抽掉头上的小毛巾,往吴望的方向挥。

「我说真的啊!你可以放心,我们从今以後就是好朋友,我不会再对你有非分之想喔。」吴望朝自己胸膛槌两下,再指向许煦晖。

「那你以前就对我有非分之想?」许煦晖把裤子套上,棉裤贴合他的身形,吴望感觉许煦晖变得更小一只。

「呃……你这麽一说……我还真没有。」

「……谢谢你齁。」

「是什麽感觉阿?以前跟今天总有一点不一样。」吴望坐在地上继续想答案。

许煦晖从衣橱里拿出冬天盖的厚棉袄,用脚把吴望踢开,要他坐过去一点,把被子铺在地上,好让吴望明早起床不要腰酸背痛。

「去洗澡啦。」

「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啊……」吴望抽走许煦晖的小毛巾,拿了衣服进了浴室。

吴望一直对许煦晖的过去不了解,因为许煦晖什麽也不讲,连对过去的事情表露的情绪只有郁闷,吴望曾希望许煦晖能自私一点,对所有人都生气,咆哮或是诅咒别人也没关系,但许煦晖就像社会阶层里处事圆滑又压抑的大人,把别人的感受照顾得服贴,他们认识三年了,只有在这一两天,吴望才真正看见许煦晖的情绪,真实且没有涂改过的情绪。

吴望突然大叫,顾不上洗到一半的头,用着泡泡手转开门。

「许煦晖!!!我知道了!!!就是、」吴望立刻被掷过来的整包卫生纸吓得把门关上。

「干!!!洗完澡再说啦!!!」许煦晖抖了全身的毛,卫生纸砸到门以後落在地垫上,他走下床弯腰捡起来。

「哈哈哈哈哈,我太想告诉你了!」吴望在厕所里大笑,回音让声音听起来更大声。

「我又不会跑!你有这麽急吗?」

吴望在心里默念许煦晖的话。

我又不会跑。

就是这句话产生改变,这句话正是纽带,将吴望曾经对於许煦晖感到的焦急一扫而空,一直以来吴望的靠近,都只是想向许煦晖传达安心感,因为许煦晖太虚了,他总是悬着心放不下来,吴望身为许煦晖的好朋友,他看得一清二楚,只要许煦晖觉得好,那一切就都好了。

想通以後,吴望算是理清了一桩大事,他不用检讨自己为何不再对许煦晖产生恋慕之情,因为一直以来他都在爱他,只是这份爱不再有压力,也不再有占有,打从吴望第一次和许煦晖搭话时,就对这个空虚寂寞的人心生怜悯了。

吴望穿了许煦晖丢给他的衣服就出浴室了。

「你要说什麽?」许煦晖对上吴望的双眼,看他一脸贼笑。

「没事~反正你也知道了,我也没什麽好说的。」

「你刚才不是急着要说?」

「就说了没事了。」

「没事的话你要不要穿起你的内裤,很刺眼。」许煦晖把吴望丢在床上的衣物丢给他。

「噢,你再看的话你要对我负责喔。」吴望接过,有意无意摇晃身体。

「谁要看!!!」许煦晖实在快气到脑充血,只要跟吴望在一起准没好事。

「哈哈哈哈哈~」两人相视而笑。

「来吃泡面啦,都泡烂了。」

「来了!」

许煦晖把摺叠桌架好,吴望将原本放在书桌上的杯面移到较矮的桌上,两人盘腿坐在地上。

许煦晖没有切电视,两人陷入一段安静中,直到许煦晖开口。

「嗯……吴望,我有事想问问你的想法。」

「嗯?说啊,我在听。」

「如果我跟你说……就是……」许煦晖紧张地放下筷子,低头捏手,不停搓手指。

「就是……那个、」许煦晖想把整件事情简化再简化,把那麽多的事情尽量塞成两三句好理解的言语,而这些言语里还得让吴望能全然理解他的情绪和当时的冲动。

「你慢慢讲,讲错了也没关系,我听着呢。」

许煦晖听到吴望的话以後,突然崩溃飙泪。

把在心里想的话完好无缺的说出来是一件百般折磨的事,一字一句不停往心上钻,许煦晖想要把话讲出口,可是这些话被呜咽声盖住。

「呜呜呜……」许煦晖想到了很多人、很多画面。

有陈育杉考完试以後惨白的脸、房门被拆掉的赤裸感、老师的虚情假意,还有她嘴角边的痣、母亲把手机摔爆、被剪断的游戏王卡牌、乱猜的答题卷、冷气的嗡嗡声。

「慢慢讲,慢慢讲。」吴望坐到许煦晖身边,轻轻抚着他的背。

许煦晖不禁想着:「如果……那时候我遇到的是你,是不是就不用忍了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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