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伶的身体每况愈下，司徒杉无法忘记卿城说的话——靠着机器呼吸心跳，连眼睛都没办法睁开的状态叫做活着吗？想到优伶紧闭的双眼，他无法确定。那个表情生动，会说话有动作的优伶才是真正存活。横竖他体质特殊，即使优伶以灵体存活於人间也无碍。
但他是司徒家的後裔，更别说大哥过世後继承家业的重责大任落到他身上，这些职责，他不能遗忘。从小便被教导：亡故的灵魂不该留在人间，该赶紧前往轮回的光源地。从前他可以捂起耳朵逃得越远越好，但现在不行，他有责任在身。
少了优伶在一旁耳提面命几点该做什麽还有记得带什麽资料，事务乱得一塌糊涂。他是被宠坏的上司，优伶跟在他身边太久，他已经遗忘自己从前是怎麽自己处理这一切的。而这些灾难，似乎一再提醒他：是时候结束律师工作，专心接任家业了。
即使如此，在驱魔人集会时，他脑里想的都是优伶的事。一结束也懒得跟其他人话家常，或是跟着吹捧卿家近期的贡献，索性走到露台透透气。
卿城不是合格的管理者他知道，他也听过家里老人提过前任管理者在任的美好时光，但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管理者便成了卿家支系的「那个孩子」，起初不管事还好，管起事来倒好，把本该超渡的灵魂都留在夹缝使唤了。
司徒杉倚着栏杆，望着外头的绿意盎然的山景，双手交握得越来越紧。即使他知道这违反规定，但唯有这个不合格的管理者，能让命不久矣的优伶留在人间。
「刚刚你一直心不在焉的。」一个女人清冷的嗓音从身後传来，她走到司徒杉身边，也靠着栏杆，望向远方，「而且完全没有发表意见。」
她的肌肤雪白，齐肩短发乌黑，双瞳彷佛冰霜一般冻人。那是卿雪，他的未婚妻。卿家准接班人，从小便展现出极高的灵能天赋，几乎可以媲美那个时候的卿城。她对於其他驱魔人从来不屑一顾，除了他已逝的大哥。
「对联合招魂讨伐夹缝管理者的事，我没有意见。」司徒杉没有把头转向她。
「作为司徒家接班人，不该没有意见。」卿雪从口袋中拿出烟盒，用纤长的手指捻起一根烟，叼在鲜红的唇边，点燃後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前几天你不是找他谈了吗？」
司徒杉警戒的皱起眉，看向卿雪，「你从哪里来的消息？」
「我自有我的方法。招得了卿城的人数不多，在那个时间点找他的只有可能是你。」她勾了勾嘴唇，把烟夹在双指之间，把脸凑近司徒杉，轻声道：「可惜，你能力不足以直接超渡他。」
「那时还没讨论到超渡现任管理者的问题。」
「有差吗？你根本没在听。」
撇过脸，司徒杉道：「你又听了多少？」
「没有必要，反正都是我的意见，没人会反驳的。」卿雪吸了一口烟，望向天空，「事务所少了那个能干的秘书，你很头疼吧？」
「不关你的事。」司徒杉走往室内，他不喜欢单独跟卿雪待在同一个空间。要嘛被颐指气使多了一堆任务，要嘛被酸言酸语说他能力不足……他本来就不是接班人的料。「你还是烦恼该如何超渡现任管理者的问题吧，他不是你们卿家的人吗？」
「他只是支系。」
「他当年能力似乎比本家的你爷爷还突出。」司徒杉回头，「也在你之上。」
「再怎麽厉害，都是生前的事了。」卿雪也转头，对着司徒杉一笑，「我是专业的驱魔人，只要是亡灵，就能被我渡到该去的地方。」
司徒杉摆摆手，没有多做回答便走进室内。
「如果你最心爱的秘书也成了亡灵，我也会替你负起责任，把她送到该去的地方的。」对着天空吐出一口烟雾，卿雪勾起嘴角。
※※※
「娟娟？」看到娟娟整个趴在她本体的身上，优伶愣了一下。「你在这里做什麽？」
「我……」面对表情越来越阴沉的老板，和满脸疑惑的优伶小姐，娟娟困窘的笑笑，从优伶本体离开，穿透她父母，到达优伶面前。「只是来探望一下……我是工作告一段落才来的！」
优伶微笑，「谢谢你。」她走到父母身边，望着他们哀泣的表情，不禁也鼻酸起来。优伶把手伸到自己身上，依然像上次一样穿透，没有起任何改变。
「你如果多说一句，我一定立刻超渡你。」卿城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知道。」娟娟立刻跟自己老板拉开距离，站到墙边，低声呐呐：「我跟小真讨论过了，你要做什麽我们都支持你。」虽然她还是希望自己不小心住进优伶小姐身体里，然後匆匆把她的灵魂绑架回医院，这样她就能够醒来，继续活跃於戏剧圈。
优伶望向父母，想碰触他们的手，却是直接穿透。明明已经很久不见了，上次见面，妈妈还在生她的气，说多少接部戏也好，当律师简直浪费才能……她垂下头，嘴角颤动，道：「我们走吧。」
「这样就好了吗？」卿城问。
「我什麽也做不了。」优伶看向卿城，表情已经冷静下来，「回去讨论要怎麽改善绩效吧。」只有取悦神才能让她改变命运吧？那她即使是一介游魂，也得做自己力量所及之事。
娟娟走到优伶身边，轻轻牵着她的手，没有说话。
「谢谢你。」优伶轻声道。最後再依依不舍的望了一眼爸爸妈妈，优伶挽着卿城的手，慢慢消失在病房内，扬起一阵微风，吹动了白色的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