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声落下，光线偏差，顾念之脚步一顿，有绰绰的影掉在鞋子旁，搁浅於饭店走廊柔软的暗色绒布中。
她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走廊尽头的化妆室前，有一个长发女人背靠着墙，身前是一名男人，而前者的手搭在後者的腰上，两人距离极近，随着光影描摹，勾勒出的是一帧调情的风景。
顾念之盯着那幅画面，迟疑了大约三秒，决定还是继续往前。
尽管偶遇男女在化妆室前聊骚，但既然彼此非亲非故，那麽她就当作没有看到，直接路过就好。
反正都是成年人了，这种事就算没有太多经验，但见过的也不少，没什麽好大惊小怪的。
顾念之原先想目不斜视地经过，却在走到化妆室前的时候，眼角余光无意瞥到了侧背对着她的男人的面容。
她平寂的目光顿时沉了下来。
冤家路窄。
走进化妆室後，她看着镜子里标致的女人，眉间隐隐有不易察觉的摺痕，像是国画中描绘的重峦叠嶂，上头有细小而精致的皴皱。
而外边的男女对话还在继续。
「不好意思，金女士，虽然您风情万种，颜值也长在我的审美上……」男人沉沉的嗓音荡在暧昧的空气中，语调半是正经半是风流，「而我这个人看着挺浪……啊，也不是看着，确实就是浪，但有一点原则却是很坚持的。」
顾念之旋开睫毛膏的盖子，对着镜子重新刷了一次睫毛，同时间内心也忍不住腹诽，你这人连第一次见面的女人都能调戏，还能有什麽原则……
「我不跟案主玩儿的。」
顾念之把睫毛膏「咔」的一声扣上，而男人的声音也正好落下。
「我的私人生活如外界所说，或许是真的很乱，但私生活归私生活，工作归工作，我不会跟案主有过多的牵扯。」他笑了一声，语气又转成了彬彬有礼的形象，「金女士，跟您的这一场合作很愉快，也很谢谢您信任我的能力，愿意将诉讼全权交予我处理，但请原谅我，很抱歉不能给您其他方面的帮助。」
顾念之无形地抽了抽唇角，这厮也真不愧是律师，官腔那一套一套的。她从化妆包里翻出唇釉，继续对着镜子描绘自己的唇型。
「任律师，一夜情本就是各取所需，两相欢好，图个快乐，彼此都不欠对方什麽，因此你也不用担心会跟案子的利益关系有所牵扯。」女人的声音响起，「何况案子胜诉，後酬也结清了，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现在应该不能算是委托人和律师之间的关系了？」
顾念之挑了挑眉，心想这女人的逻辑倒也清晰，而死缠烂打的心更是明明白白摆在那儿的。
「抱歉，金女士，原谅我不能答应您的需求。」男人语气顿了顿，兀自沉吟了一会儿，终是开口，「事实上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而我也因为真心喜欢她，所以决定要退出这个花花圈子，我不能做出背叛我女朋友以及人格的行为。」
闻言，顾念之窜进脑中的第一个想法便是──
放屁。
有女朋友的人还会在几个小时前的机场跟她要联络方式，点咖啡的时候还向店员抛去一个惊天动地的媚眼？
您真心喜欢的女朋友怕不是在离开机场後几个小时之内找到的喔。
顾念之冷笑了一声，将口红收进化妆包内，简单洗了个手，准备走出化妆室。
现场听播了这一场狗血对话，她的酒倒也醒了不少。
而外边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任律师有女朋友了？」
「嗯，一眼倾心。」
「她是个什麽样的人？身价有我高，有我漂亮吗？」
「金女士，谈感情是你情我愿，这些身外之物都不重要，我喜欢就好。」
「任律师，真看不出你是这样的人。」
「在遇到她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是这样的人。」
「你确定真的要拒绝我吗？我很喜欢你，而我们的社会地位也门当户对，不论是玩伴或是恋爱对象，对彼此都会是很好的选择。」
「金女士，我劝您可以放弃了，不论您说什麽，我都不会答应的。」
「为什麽？」
「事实上，她就在这儿。」
女人没有说话了。
顾念之心想，这狗男人的讲话水平也是真的在线，她有点儿想看他会怎麽继续吹，然而她已经离席太久，差不多该回去了。
岂料却在踏出化妆室的那一刻，男人的声音又适时地落下──
「您有注意到方才进去化妆室的那个女人吗？我的女朋友就是她。」
将细高跟鞋穿得出神入化，一向冷静面对无数风雨的畅销书大佬顾念之，这会儿伴随着男人嗓音的坠落，脚步突然一拐，差点儿绊到自己的脚。
在她连忙扶着化妆室门避免跌倒的同时，一男一女也因为这边的动静，而将目光齐齐聚在她身上。
烫着大波浪卷的漂亮女人看着顾念之，扬起那画得细致的小挑眉：「这位就是任律师的女朋友？」
任平生含笑看着顾念之：「嗯，这就是我的爱人。」
顾念之好不容易恢复的平衡感再次陷落。
她这回终於没能坚持住，七公分的细长鞋跟无力支撑她的倾倒，顾念之腿一软，往下跌落。
而就在她身体下坠的同时，任平生眼明手快地上前拉住了她，藉着力道顺势将她带到自己怀里。
「宝贝，下次别穿高跟鞋了，跌倒了我心疼。」任平生一只手环住她的腰，靠在她耳边轻轻低喃，声音虽不大，却正好能让旁人听清。
顾念之：「……」
您还挺入戏的是吧？
她一个能穿着七公分细高跟跑八百米的女人，若不是因为你的言语冲击，她至於这麽狼狈吗？
顾念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几欲爆发的不满，借他施力站直了身，一脸冷漠挣开了他。
任平生眼尾勾起一抹笑意，顺从她意放开了她。
漂亮女人看着两人的互动，环臂靠着墙，笑了一声：「小姐脾气可真好啊，放着自家男人在外跟别的女人调情，也没有想要表示什麽。」
顾念之这会儿终於将目光扫向她，听着她语气中的夹枪带棒，也勾了勾唇道：「毕竟面对您这种货色，他大概也提不起劲干点什麽，我也就不需要担心了。」
就算任平生找死，但眼前这女人也不是什麽好东西，得不到就想挑拨离间，简直跟她新书的其中一个女配角一样令人不齿。何况她句句都往她身上刺，就算这祸是任平生这狗男人惹出来的，但要她不吭不响的被这素昧平生的女人讽刺，依照她的性格，还真不会让自己受到这种委屈。
漂亮女人脸色一青，正想说些什麽，包里的手机却适时地响起铃声，她一看来电显示，面色瞬间一沉，接起电话後狠狠瞪了顾念之一眼，便扭着那姣好的身段离开。
顾念之望着那女人有气却不能发的背影，心情舒爽了不少，看了眼手表，准备回去座位。
而就在她提步的那一刻，身旁的任平生也笑着开口──
「等等我啊，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