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尋找冬天的你 — 第四章 山也不看、海也不看 2

正文 尋找冬天的你 — 第四章 山也不看、海也不看 2

害怕再被开哥缠上,丁莳萝越走越远,进入另一个区域——艺术市集,现场五花八门、创意百出的有待交换的有形无形商品琳琅满目,随着陈玮的音乐来袭的莫名情绪,渐渐被欢乐气氛化开,晚上殷子恺抵达後,还不知道要带他去哪里逛逛呢,先来市集探勘突然成为不错的主意。

拿着主办方发给表演者的点卷,她换到一个编织包和一本漫画家独立出版的手工书,往市集更深处,注意力被一张简陋的手绘海报吸引,她努力半天才辨认得出卖的是啤酒,海报下坐着一位短发,气质灵秀的女子,盘着腿,正和一个满头五颜六色发辫的女孩开心交谈,走近一看,啤酒海报下还有个牌子写着:专业医师,免费健康谘询。

这女人的气质与周遭格格不入,看起来却相当自得其乐,丁莳萝发现自己移不开视线,一部分的原因是,她渴了,但又不想打断聊着天的两人,直到短发女人注意到她。

「哈罗!要啤酒吗?」

她在发辫女孩身旁蹲了下来,「要一瓶啤酒,谘询排在她後面。」

发辫女孩转过头来,是个五官深刻的外国女人,用英语回她:「喔,我们只是在聊天!你有健康的问题需要丽莎帮你回答吗?」

「丽莎」打开冰凉的啤酒,塞到丁莳萝手里:「嚐嚐看,当地酿造的啤酒,喝了保证上瘾。」

她递出点卷,却被拒绝:「先让我听听你的问题,再决定要跟你收多少。」

可能是音乐,也可能是回忆,丁莳萝决定在这两个女人面前,不需要太多伪装,她笑道:「我发现自己脾气变差了,对某种人的容忍力下降,对另一种人却又提高不少。」

丽莎和朋友对看一眼,反问:「这症状从什麽时候开始的?」

「从来到绿岛开始。」

她转身探入冰桶,挖出另外两瓶啤酒,与朋友一人一瓶,眨眨眼与丁莳萝碰瓶,「我这医生能给你的最好处方签,就是跟第二种人喝酒,然後把酒瓶敲在第一种人头上。」

三个女人同时笑开,大口畅饮,到第二瓶啤酒时,丁莳萝乾脆坐在草地上,跟她们聊起天。

「你一个人来吗?」

「暂时是这样,晚上会有另一个朋友加入。」

另外一群嬉皮打扮的人经过,发辫女子跳起来跟着他们走了,啤酒摊位前剩下丁莳萝与摊主。

外国人走了,她们切换回中文交谈,「重新介绍一下,我是丽莎,台北来的。」

「丁莳萝,香草莳萝那个莳萝。」

「好名字,莳萝有消胀气整肠的好处,莳萝子泡茶的镇定功效不输薰衣草。」

「听起来真的像医生呢。」

她不以为意地笑笑:「是医生啊,但也不过是谋生工具而已,你呢?」

「老师,我在大学教历史。」

「看来我们两个都是偷偷潜入摇滚区的书呆子。」

丁莳萝立刻喜欢上这个女人,在国外久居再回国,很难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她也逐渐放弃迎合别人,学会自得其乐,但丽莎却是个例外,她的自信看似骄傲,却又坦率得让人备感亲切。

「你,我是不知道,但平常日子这个时间,我应该在永康街的茶书屋学茶道。」

「你也在茶书屋学茶?」丽莎神采奕奕,原本就明亮清丽的脸庞彷佛打上光,教丁莳萝看着迷了。

「学了一年了,跟南老师。」

「那是师姊了!我才刚报名,上礼拜才去上第一堂课,说老实话,茶我不懂,我是为了在家里也摆出那麽美的茶席去学的,可惜我天生美感欠佳。」

「茶席的美感不是摆出来的,它应该反应出茶人对茶和喝茶这件事的反省与内涵,应该是华美的就华美,应该是朴质的就让它朴质,粗茶淡饭,只要对境相应,也是一种美。」

丽莎击掌叫好:「说得好!真不愧是大学教授,连喝茶都能说出这麽深刻的道理。」

「是南老师教得好。」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她突然叹道:「我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干嘛回来,但是这些东西,茶道、历史、艺术市集⋯⋯又在这里,我是这麽喜欢这些东方的,神秘的东西。」

「神秘的?茶、历史、艺术并不神秘啊。」丁莳萝怀疑的看着她。

「在我的教育里,它们是的。」

她不确定丽莎说的是她的医学教育,或是家庭教育,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丽莎的感叹是真心的。

「那回台北以後,你还真该跟我去学学香道、古董监定,大学老师生活里什麽没有,这些东西最多,上礼拜我还犹豫要不要去报易经班呢!」

「真的?太好了,以後我跟着你就对了,我下班後偶尔去上上健身房、练瑜伽,在家啃医学书籍,其他时间还真是无聊得发慌。」

健身房、瑜伽、医学书,这还叫闲得慌?丁莳萝不禁想起在考卷後画狗屎的初恋,忍不住怀疑这些天才儿童的脑子究竟是怎麽运转的?

两个女人就这麽坐在草地上,天南地北的闲聊,畅快享用冰凉的啤酒,直到太阳西下,她突然想起殷子恺的飞机应该抵达了,电话里虽然说得绝情,但她还是打算去接他的。

「我先去接朋友,晚点再带他过来找你。」

丽莎点头道:「一定喔,今天是我最後一天摆摊,明天要好好享受音乐祭,就不来摆了。」

「一定。」

看着丁莳萝走远,严立丰忍不住有点後悔没留下她的联络方式,万一她没回来,回台北还能碰面,回国大半年,除了严立言,她一个朋友也没有,事实上,她从来也没有什麽知心的女性友人,过去的人生全埋首学业与事业,藉此逃避烦人的家庭纷争。

彷佛感觉到她的感伤,电话响起。

「到台北了?」

「是啊,咱们翘班的大医生,玩得愉快吗?」电话那头是呼啸的风声,他应该才刚步出直升机,还在医院的顶楼停机坪。

「我没翘班,今天本来就没有门诊,只是请住院医生帮忙巡房而已。」

「是是是,反正没人敢考核你的出勤。」

她还没决定要不要原谅这人的遗弃,但人家本来就是来绿岛出差,一时心血来潮把她找来,本来昨晚就要回台北,是她硬要留下来再摆一天摊,医院里、公司里还有一大堆会议、决策等着严严立言回去处理,晚上⋯⋯还有那个至关重要的约会得赴。

「怎麽不说话了?无聊了?我请飞行员回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会想办法回去,我只是想⋯⋯」

「这麽吞吞吐吐的,一点都不像你。」

「伊莲娜这次突然来台湾,对你应该有所求吧?」

话筒里沈默半晌。

「会不会等我回台北,你们就礼成送入洞房了?」

本来是玩笑,却换来他严肃的回应:「对我来说,她是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

「国内哪个名门淑媛可以接受继承权尚未确定的私生子?你真该看看二房『好心』帮我安排的相亲名单,根据他们,我最好的选择是那些离过婚还带着拖油瓶,却仍然相信自己是公主的女人。」大概也只有对她,他才有这个耐性解释,但耐性後头所藏着的,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情绪。

「所以伊莲娜就成为你甩二房的一记巴掌?纽约上东城地产大商,传奇的霍夫曼的孙女?你知道入犹太教要割包皮吧?我可不记得你动过这个手术。」

「立丰,你在嫉妒吗?」

她冷哼:「我是看不惯,难道除了对方的身家,你没有其他的择偶标准吗?你虽然唾弃二房,但在我眼里,你的作法与他们并没有差别,你变得⋯⋯比我还要像严家的人。」

他再次送来沈默,许久,「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我都姓严。」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对我来说,不管娶谁都没有差别,所以何不选择一个最有利的?」

她无言以对。

「还有,假如不想被迫嫁给某个无所事事的纨絝子,我劝你从现在就开始想想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比较起来,你这个嫡孙的选择权,比我这个私生子还要有限。」

好不容易脱离舞台区,台北公社的团员聚集在露营区的院子里忙碌张罗烤肉架,今天的第一场表演出乎意料的顺利,大家都准备今晚要喝个烂醉,不去想明天。

陈玮敲了敲小木屋的门,没打算听到回应,里头也果然毫无反应。

她倒是挺能自得其乐的。他扯扯嘴角,下午开场时,他还注意到舞台前排的她,表演完时却不见踪影,看来在她眼里,他们的表演也不怎麽样嘛。

「阿玮,丁老师呢?」

他耸耸肩,拿起木屋露台角落的备用吉他,坐在台阶上拨弄琴弦。

「要不要去找她?一起吃饭比较好玩。」

「对啊,昨天晚上排练到那麽晚,都没好好招呼老师。」

「谁有她的手机号?」

所有人的目光还是聚集到只顾着弹吉他那个人。「阿玮?」

他吐口气,放下吉他,拿出手机,占线中。

「不通啊?再打打啊,搞不好迷路了。」阿星边敲木炭边说。

陈玮随手把电话丢给他,「你们打吧,我去买酒。」话还没说完就转身往外走。

被晾在後头的人,不禁面面相觑。

「干嘛?阿玮在不爽什麽?」隔壁过来插花的乐团团员愣问。

手里握着阿玮手机的阿星却突然笑了:「老师没来看表演,阿玮生气了。」

「哪个老师?」

「就跟我们一起来的那个啊,她是我们学校老师,阿玮可迷她了,从来不缺丁老师的课。」

「可以啊!难怪你们公社这回也唱起情歌了!」隔壁团的人挤眉弄眼的。

阿宏跳出来挽回被阿星歪掉的局面:「什麽跟什麽?你们哪只耳朵听到我们唱情歌了?」

在场都是玩音乐的,随时都可以登台,其中一位操起阿玮留下的吉他,当下重现下午表演的曲目:「那些女孩的眸子闪烁着山的姿影,那些女孩的眸子洋溢着海的馨香,微风飘坲黑发织成美丽的山海幻影⋯⋯」

阿宏用力敲拿来当烤肉架的汽油桶,看似泄愤其实跟着打节拍:「这是现代诗,说你们俗还不信,青春不是只有热血,也不只有爱得死去活来,人家阿玮找的是现代诗,有山有水,懂不懂?!

「不懂!」

不知是谁开始丢起冰块,最後这些人火还没弄起来,倒是玩起冰块与啤酒泼洒大赛。

陈玮听不到身後的吵闹,只有空气中随着风断断续续传来的乐音,表演後他总感到短暂的空虚,假如可以一直活在舞台上,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因为下了台,他又必须面对永恒的自我怀疑。

我觉得你挺酷的。

想起她昨天说的话,他慢慢觉得好过一点。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英雄,每个人,都可以革命,都可以是英雄。

他不只一次感叹,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每句话,谱上曲就能演出,究竟是因为她真的相信那些大道理,还是,他无可救药的从她的话里听到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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