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於另一边,巴尔森尽责地来到大人的办公室外,准备向其报告事情处理的结果。
「出了什麽事?」
知道此刻站在门边的人是巴尔森後,正在阅读手里文件的塞德里克连头也没抬,便出声这麽问道,威严的嗓音中听不出多少情绪。
「是的,我已经遵照大人的吩咐,转达消息给夫人知道……」然而他话只到这里便没有下文了,直到此时,他才感到一丝奇怪地抬起了头。
巴尔森之所以不再开口,比较可能的情况只有两个——一是真的出了什麽以他的能力都无法解决的严重事件,二则是,他真的没什麽好报告的了。
但是塞德里克几乎无法想像出会有些什麽、是以他的能力都无法处理的棘手情况,甚至还能让他如此欲言又止,而且看他脸上些微尴尬的神色,情况应比较接近後者。
只是这事原是如此容易就能处理好的吗?距他打发巴尔森去告知也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而已。
不过只约静默了半秒钟後,他便又开口了:「……你确定她已经确实接收到消息了?」
「我有再次向夫人确认过了,是的……」顿了片刻後,他继续说道:「夫人只说了她有些劳累,想早些休息。」
整间办公室安静了约莫有半分钟之久。巴尔森也知晓现下这个情况的确是有些怪异——所有公爵府上的仆从们原本也都预期新来的夫人或许将有一场大闹,毕竟就算换了其他任何人、这也都是难以忍受的状况,更何况对象可是那位年轻、而又素有骄纵名声在外的邻国公主了呢?
却没想到,事情居然就这样结束。感觉像是战战兢兢地面对一件预先知道即将来临的灾祸,没想最後竟如此轻易便解决了……谁遇到这样的状况,多少都会有些不踏实。
「需要我再去探查一次夫人的情况吗……?」巴尔森一边查看着大人的脸色,一边斟酌字句地探问着。
而视线并没从文件上移开过的大人,此时也露出了些许沉思的脸色,顿了会儿後,方才开口:「不了。」他勾了下嘴角,「没有事情就是好消息,何必再自找麻烦?」
「既然没事了,那就这样吧。」大人随即便又恢复了冷沉的声调,并朝着他摆了摆手,巴尔森很快便会意过来,那是要他快点别继续待在这儿碍事烦人的意思,於是旋即领命就退出房门外了。
离开办公室後,他又有些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眼那扇已经关上的大门。大人会以如此冷淡的态度处理自己的婚事,和自己的新婚妻子,原本就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毕竟,他大概就只视其为公事的一环,从来便没多在乎过。
更让人意外的应该是夫人的反应。
巴尔森发觉,当她在面对此种被冷落的情况时,其冷静的态度,比起大人,甚至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她甚至还能勾起一抹恬静的笑容,谢谢他们所准备的花草茶。
真有哪对新婚夫妻会和他们一样,如此不同寻常的吗……於微微摇了摇头後,他方才步出了这条走廊。
奥黛莉亚在希斯洛克庄园所迎来的第一个清晨仍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她昨晚睡得还不错,坐在晒进日光的早餐室里享用美味早餐时,听见巴尔森口中所报告的第一件消息,便是她的新婚丈夫已於清晨出发前往视察,她忽然觉得,或许没有比这更适合开启美好一天的方式了。
除了这件事以外,巴尔森还另外说明了些她初来到这座宅邸所必须知道的相关琐碎事宜,毕竟早已有了先前公主的记忆,这部分她便没听得多仔细,只在他的话声告一段落时,放下拿着刀叉的手,抬头望向巴尔森,不一会儿後便笑着开口:「我想我大致上都明白了,若有不了解的地方也会再询问你,只是,除了那些……」
说到这,奥黛莉亚顿了下,方才继续说道:「我想,和这座庄园有关的内部财务或行政等等事项,应该也都是有专门的人在负责照管的?」
听到她这麽问的当下,巴尔森虽明显露出愣了一下的表情,但不愧为一名训练有素的管家,他也几乎是在瞬间便收敛好表情,旋即欠了欠身微笑着回答:「是的,关於这点,还请夫人您放心。」
听了这话,奥黛莉亚并没有说些什麽,只敛下眼拿过茶杯,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果然,就和自己所想的一样。
其实一般若按照惯例,一个贵族家庭的女主人,也通常会是这个家庭最主要的内部财务管理者。
虽然有关於前奥里恩夫人究竟是於何时离世的,她并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奥里恩公爵的母亲确实已经不在了,所以按理而言,此时这个宅邸的女主人,也就是刚成为新进奥里恩公爵夫人的她。
不过奥黛莉亚也一点都不意外会得到巴尔森如此的答案。
……毕竟,她也不过就是个如同摆设般的夫人而已,不是吗?会让只不过是政治布局里一枚棋子的她来掌管自己家里的财务,那才奇怪了吧。
从前的公主是因为稍微有些欠缺这些琐事方面的认知、又或者说是自从成为奥里恩公爵的夫人後,便满脑子只想追在那人的身後跑了,所以从没想过要去过问这些,而如今她刚好想起,便随口提了这麽一句,也更加深了她脑中的想法。
虽然巴尔森像是十分有礼貌地要她不用担心这些事,但同时也摆明了,这里没有她这个夫人插手的空间。
反正,她也不过就是问问而已,本来也就没想要照管的意思。
边这麽想道,奥黛莉亚继续面不改色地品嚐着口中抹上浓厚奶油的面包,边看向落地窗外,阳光照射在不远处鲜绿草坡上的景致,然後享用完这顿丰盛美味的早餐。
最後当仆从上来收拾餐桌,奥黛莉亚用餐巾擦拭好嘴巴,巴尔森朝她行了个礼,便准备要离开餐室之际,她这才赶紧扶着桌沿站起身来,想起什麽似的出声叫住他。
「啊……对了,请等等。」
「是,夫人?」巴尔森回过身来,连眼神中都带着询问。
「我有件事情需要你们的协助,不知道……可不可以?」奥黛莉亚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语气中还带着点不确定的犹疑。
「夫人若有什麽要求,都请尽量吩咐我们。」只见他和煦地弯起了眉眼,笑着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麽……」她顿了下,「我希望能重新挑选过自己卧室的位置,并且,如果可以的话,也想要一间独立的个人书房。」
说完,奥黛莉亚仍不免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然而巴尔森听完後却只是眨了眨眼,眼神中有着一闪而过的意外。
通常从别处远嫁而来、刚成为一个家庭女主人的贵族小姐们,初来乍到,一般都会先记着为自己治办新行头,诸如礼服珠宝首饰等,听见夫人有所请求,他原本也预期应该会是这一类的事项,无非就是请他们找来此处有名的裁缝或珠宝商。
却没想到她提出的请求会是这样的。
「只要是夫人的要求,我们当然会尽力去达成了。」说到这,巴尔森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只是,夫人昨晚是否睡得不安稳呢,或是……」
「没有没有!」奥黛莉亚赶紧摆了摆手,像是极力想撇清似的,「我昨晚睡得很好,只是关於房间的地理位置,想重新再挑选过罢了,你知道,就是……从不同方位角度、窗户看出去的风景也会不太一样,所以……」
她口中努力辩解着这些似是而非的藉口,试图让自己的请求听起来至少不那麽怪异一些。
在这里,贵族家庭的男主人和女主人通常都有其各自的卧房,也就是他们通常会是分房睡的状态,这点无论是在伊斯特克或萨班皆同。
这对於原先便没有什麽实质感情的贵族夫妇们来说,当然是个还不错的传统了。奥黛莉亚一开始所打的如意算盘就是考虑到了这点,觉得既然如此,即便是新婚,他们也还是能把生活过得像倦怠期夫妇一样。
只是,或许是看在新夫人的面子上,公爵府仍并未将她的房间,安排在距公爵房间太遥远的地方——虽并没有位在同条走廊,但以相对位置来说,也已经够接近了。
近的让奥黛莉亚觉得、这对自己身心灵健康生活的追求而言十分有碍。
所以她肯定要换过房间位置的,能离他离得越远越好。
「既然如此,那麽,夫人您是否有比较偏好的位置呢?」
奥黛莉亚的双眼中瞬间闪过喜悦的光芒,只是,碍於公主从前的记忆,她心里难免还是对巴尔森存在点阴影及疙瘩的,因此在开口前,仍先小心打量过他的脸色,才试探地问道:「真的……随便挑哪间都行吗?」
「当然。」听见夫人这麽问,他心里虽闪过一丝困惑,但巴尔森仍很好地将它隐藏起来,而没有表现在神情上,仍旧笑着继续说道:「这麽说来,夫人对宅邸各处都还不是那麽熟悉吧?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是否能由我带您四处去浏览过一圈呢?」
没想到他竟会如此主动提议,这下奥黛莉亚是真感到有些受宠若惊了。
虽然本着从前公主简直像跟踪狂一般的行径,她觉得自己对这座宅邸本身的认识实在已经够多了……但换个角度想想,若能以这种方法重新熟悉起这里的一切,倒也没什麽不好的,於是最後便欣然同意。
「好啊,那麽就麻烦你了。」奥黛莉亚和顺地笑弯了一双眼睛。
希斯洛克庄园不仅园林的占地面积广,就连府邸本身也是大得惊人,除了主楼外、旁边还连有别馆,而它们皆位在一座小丘旁的低处,光是走完一圈,都要花上一段不短的时间。
巴尔森带着她几乎是把所有能逛的地方都看遍了,介绍得分外详尽,除了基本的宴会厅、会客室之外,就连属於公爵比较私人的处所,举凡他的书房、会客室,办公厅等等,也都没有错过。
而走过这些地方时,奥黛莉亚的脸上的神情实在是有些复杂,很难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多亏了从前的公主,她其实已经十分熟悉那位大人的日常作息,知道了若非议事期、或是没有其他需要外出的工作,他多半就是待在自己宅邸的办公厅里办公的,繁忙时甚至常常一待便是一整天。
也因此,这条连有办公室和书房的走廊,便是从前公主最常被拦下来的地方,光想到这点,便让她有些头痛地想抚额。
最後,便只剩下一处收藏室,和挂有画像的走廊尚未去过了。收藏室中,除收有奥里恩家两代人间陆续得来的艺术品外,它更主要的功能,应是作为一间标本室而被使用。
里头的动物全是奥里恩的家主们打猎时所得来的战利品,不仅有狼、或是熊之类凶猛的野兽,另外还有些飞禽,甚至也有诸如狐狸、野兔等较为小型的猎物。
……奥黛莉亚自己是不太能明白这房间主人的品味。
而收藏室之外,便是那条挂满家族画像的走廊。她仅只是匆匆一瞥,便立刻转过头去,任由巴尔森简介的话声从耳旁流过。
说穿了,在这里,她仍旧像是个外人一样,画中的人物,也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边这麽想着,她边沉静地看向走廊另一边落地窗外的风景。
「而这边这幅画像画得则是……」巴尔森嘴上边这麽说着,边用眼角余光瞥了眼一直缓步走在他身後几步之遥外的夫人。
他其实也注意到了,夫人对这区的一切似乎都兴趣缺缺,自从来到这条走廊後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
所以在说了一会儿话之後他便也乾脆地闭上嘴,想着别太去打扰夫人,任她随意去浏览自己想看的也好。
这条走廊所在之处为整座府邸的最高楼层,因此视野相当良好,从这儿望出去,能看见更远方一些的树林、和树林旁的坡地。而此时,一朵白云悠悠飘过,於明艳阳光的照射下,能看见投射在下方的鲜绿草坡上、那抹也跟着缓缓移动而去的暗影。
奥黛莉亚就这麽望着那处失神了好一会儿。
虽然不知道会在这个地方待多久、也不知道是否真能顺利地从此处脱身,但在那之前,她想,即便不能作为一个长久的归属,自己还是能试着在这儿努力生活一阵子的,以她自己的方式。
她悄悄地攥紧了手心,边暗自下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