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整天下来，这个学校，说好听些就是比我想像的还要放松，说难听一点就是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混。
第一天的开学典礼、搬书、大扫除什麽的，包括我以为会有的自我介绍也用「大家自动就会熟了。」之类的话全都省略了。照理来说是为了更快开始上课，对吧？
但其实不然。整天下来，我们在教室里什麽都没做。班导就这样放任班上同学聊天的聊天，打电动的打电动。
根本吵死人了，其实我是在地狱里吧，对吧？对吧？
突然觉得对着空气连续问了两次感觉好蠢。
说到班导，和我预想的完全不同，他是一个数学老师，但是存在感极低，如果是小说角色可能就是戏份几乎是零的路人甲了。
我只知道他姓冯，但名字记不清了。该怎麽说呢？看上去是一个无害的矮子，一副好人脸的样子让我都怀疑会不会被学生欺负了……
加上好像是第一次带班，班级控制权一下子就被班上几个小混混夺走了。第一次带班就带到这样的班，也是挺可怜的……
总之因为这样，我在这个号称「溪洲高中高一第一班」的第一天就这麽灾难的过完了。
「总觉得……可怕死了啊……都不知道会先成功毕业还是被吵死了。」经过一整天下来杂音的洗礼，受不了班上氛围的我好不容易才活到了放学，还没等到老师离开教室，我就拿下耳塞默默的收拾东西走人了。
走出教室後，我顺着走廊穿越了中庭走出了校门。慢慢地走过一颗颗绿美化用的行道树，又穿过几个小巷子。
我原本是想走不同於早上的路，先绕去公园散散步再回去的，可是总觉得……好像有人在後面跟踪我。
「出来吧，不论你是谁，给我出来。反正你露馅了，不用躲了。」我最终还是走了一样的路，打算利用台湾还不算复杂但已经够复杂了的巷子，走到溪洲路上的其中一个转角并停在原地等待後面的人会不会出现。
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一颗头露了出来，见我看到他了还慌张的又缩了回去。
「没错，就是你，出来了。」暴露後又被我这麽一说，那个人就低着头走了出来，明明没有看过的，但他穿着的黑色连帽外套莫名有些熟悉。
「哎呀，是哪边的国中生吗？有何贵干？」我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等等，怎麽会是穿裙子？
「我、我才不是国中生……」她拿下了帽子露出了戴着明显太大的方框眼镜的模样。
「刘心瑀？」
「嗯……」
「今、今天的事……我很对不起……」
「今天有什麽事值得道歉的吗？」
「嗯……整天都很对不起……」她移开视线，躲开了我的目光：「就是早上进教室前的那件事，还有每一节自习课只找你说话……什麽的……」原来你也知道自己那样很烦啊，一直用各种话题试着找我聊天，很烦，真的很烦。
而且话题也不找好一点的，我也接不上啊，什麽「你国小的时候的朋友还有没有在联络？」
是要我诚实回答说本来就没有朋友吗？
「……这些事就算了吧，又没什麽，是说跟踪我干嘛？」
「我……只是……我……刚好路过？」刚好路过是吧？嗯，看来是有什麽隐情，不过至少已经能排除是要抢劫或是会把你堵在墙角强制推销东西的人。
也就是说她实际上的想法不关我的事。
「好吧，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这样不热吗？现在应该有三十多度耶？不脱掉吗？」
「不、不会……」
「而、而且，这是妈妈送给我的……她希望我穿上後不会感到害怕……」
「所、所以我……不脱。」她低着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外套，边用手指不断绕着自己过长的头发说道。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但看她有点复杂的表情，感觉我好像戳到她的伤口了……
「……那个，如果让你——
「不、不会！这没什麽的！」她有些慌张的边挥手边这麽说。
虽然有这个回答完全不意外，但至少让我把话说完吧？
「我、我从小就很害怕跟人相处……原本国小的时候有去学校上课的，但因为某个人的关系，後来就都是在家里自学的了……。但是……但是现在妈妈生病了……而、而且以前妈妈就说上了高中就要自己练习去上学了，所以……」
「你啊，以前妈妈没有教你家里的事不能随便跟不认识的人说吗？」
「可、可是……我们认识呀？」她歪着头说道。
这个人是怎麽样啊……
「我们才刚刚认识不到一天好吗……」
「啊——！」她倒抽了一口气：「对不起……」
我仰天长叹了一口气：「那你现在要做什麽？」
「呃，回家……」
「我也要回去了，各自走各自的吧。」我说完後转过身继续走。
「跟着我干什麽？」
「我、我家也是往这个方向……」
「……」我没再理她，继续走我的，走到桥那里时走了下去。
「你要去哪里？」她有些小声的问
「先耗点时间，晚点再回家。」虽然是这样说没错，但其实主因是在看看能不能暂时摆脱她。
「好、好吧……」结果她也跟着走了下来。
「不要跟着我行不行？」
「但我也想先待一下……」她看了一眼我身後的铁门：「果然是这里……」
「什麽叫做『果然是这里』？」
「没有，没事。」她回答道。
「那不要吵到我睡觉。」
「嗯……」
看了刘心瑀两眼，我选个地方躺下，以双手当作枕头，悠悠的躺了下来。
我无所谓，反正她不吵就都可以。
◎
过了好几分钟，我尝试了各种不同的方式确认他是不是醒着。而毫无反应的样子，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居然真的睡着了？
他不是没办法在陌生人面前睡着的那种人吗？
真奇怪……不过，这也好像不是什麽坏事吧？
我看着他安心的睡颜，静静的坐在一旁想着。
今天的相遇根本就是奇蹟。
事隔六年了，又有跟他从零开始的机会，还是以同班同学的身分，真的是太好了。
是说，今天居然是在迷路的状况下跟他相遇，真的是有够丢脸的啊！
不只如此，因为太久没有看到他了，一整天都超紧张的啊！根本没办法好好说话了……还问了一堆奇怪的问题……
好丢脸，好想找个洞钻进去……
「这时候会做什麽梦呢？」我撇开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不去想，细细的观察着他的脸。
还是一样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平常总爱皱着眉头，现在放松後才看得出来他的可爱。
是怎麽样的梦？
是快乐的？还是难过的？
应该是快乐的吧。
看着他的表情，也许真的是快乐的梦。
我的视线从他的脸上转移开来，看向一旁的桥下。突然间想起来以前哪天他好像有在那里藏着什麽？因为好一段时间都试着不去想他，之前都忘了这件事。
被好奇心所驱使，我站了起来，朝着桥下走过去。
到底是什麽样的东西呢？那时候居然在晚上独自一个人偷偷出来藏？
那天的隔一天是我的生日……该不会是什麽生日礼物吧？
不不不，我还没有告诉他我的生日不是吗？他应该不会自己跑去调查吧？应该不会吧？会吗？
真难懂啊……这种事。
「在哪里呢？」
我在桥下到处寻找着。
会在这里吗？
没有……
那这里呢？
还是没有。
怎麽找不到啊……
啊，也是呢……都过多久了，而且他那天看起来很可疑但说不定真的没有做什麽。
所以我到底在期待些什麽……
回去他身边静静看着他反而比较实在。
这句话好像有点像痴女……
等等！我、我才不是！
想到这，我拍了拍脸颊以保持镇定，并加快回到他身边的步伐。
对！我才不是！
我再次看向他令人感到祥和的睡颜。
真的好可爱。
啊，他笑了！是遇到什麽好梦吗？
我向着他靠近了一些，只为了想看得更清楚他的脸。
等等，这样又好像……好像有点太近了吧！我在干嘛！我意识到不对赶紧又缩了回去。
但除此之外，我的视线还是没有离开过他的脸庞。
就这样一直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直到感觉哪里不太对——
咦？笑容消失了？
咦咦？！为什麽流眼泪了？为什麽？
他突然间的反应让我感到猝不及防。
「怎、怎麽办？怎麽办啦！」我慌张的想着该如何是好。
要做什麽？总不可能放着不管吧？
哇……能怎麽办……
◎
在原本的国小五年级下学期，我因为发生了一场意外，导致那一年的记忆已经几乎消失了。
一醒来就是躺在病床上，从父母夹杂着啜泣声的解释声中听说我发生了似乎发生了车祸。
我并不清楚，当时头痛欲裂的我没有任何想知道实情的心情，只知道是头部重创才导致了「失忆」这件事的发生。
不过依照我记忆中前四年的记忆推测，也没有什麽值得留恋的好回忆吧。
「我想要交很多很多的朋友，想和大家都成为好朋友！」当初上小学一年级的我是这麽希望的，就这麽简单，照理来说没有特别难的地方，但是，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虽然我功课在班上算最前端的，个性也不算太差的，甚至反而还太好了。
但因为先天近视而戴着眼镜的样子有些呆板，再加上那时的我有严重的口吃，一开始大家还会想办法去听我说话，还会想来接近我。但日子一长了，同学失去了耐心，没有人会再主动找我说话了。
我慢慢从班上的中心点变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这完全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莫名其妙变成不可有的存在的那段日子。
可能是已经被视为眼中钉一段时间了，某个同学带头，各式各样的霸凌出现，我基本上可以说是能想到的方式全部都体验过了。
所以我下定决心，要与班级的一切抽离，可是至少不能让爸爸妈妈还有老师发现，毕竟我可不想因为这种事被抓去问话。
不过即便是至少不要被发现异常，我隐蔽自己的程度依旧很高，甚至在每次换座位时一定会被隔壁桌的同学问名字。
而每当被问起名字时，我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叫什麽不关你的事。」
用稍微不耐烦的语气说着，是让人想要疏离的最好方式。
想要一个人，我只是想安安静静的一个人直到毕业。
国小四年级时，一年级的时候的可笑愿望早就放弃了。但是，上天就像不得我安宁似的在这个时候开了一个玩笑。
那件事发生了。
夺走了我小五那一年的记忆。
在醒来的那一刻发现自己在陌生的病房里而不是记忆中前天晚上睡觉的房间，四周和心里印象中的一切都有不同。
才刚过完生日长了一岁但却又在一瞬间多了一岁。
这种错乱感虽然让我一度有些慌张，但没过多久我就适应了，而且还接受了事实。
因为那件事发生後，我花了两个月在医院休养，医生说这种病所失去的记忆是可以恢复的，所以照理来说只要接触多一点那段日子最常接触的人事物就可以想起来失去的记忆，但我始终无法想起来。
试了很多的方法，化学治疗法和心理治疗法都试过了依旧没有效果，顶多只是会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出现一些零碎的片段而已。所以我不得不放弃，让自己快点回到正常的生活。至於我是怎麽成功放弃的……
「反正我不可能没有特别能够留恋的东西，还在这里就是在浪费时间。」我是这麽想着强迫着让自己接受的。
於是在生活上就强迫自己回归正轨。为了衔接上记忆中的上课进度，我乾脆留级，和下一届的同学一起上课。
原本想说趁机交点朋友的，但因为不知道又是哪来的传言，说我是因为打架才导致失忆的，所以完全没有人敢靠近我。
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是车祸的关系……
每当我想要这样解释，但又会开始怀疑自己：
真的是车祸的关系吗？还是这其实只是自己的辩解？
我知道这样的怀疑很莫名其妙……不过不只是这件事，那段时间我常常陷入自我怀疑又得不到任何答案的困境。
一开始虽然会莫名的寂寞，有时会累得想哭，但是渐渐的习惯了。
毕竟比起试着努力还是注定失败，不如不要努力了。
比起不断的努力试着克服一切顺利的解决奇怪的流言但还是因为冒出更多的流言而被人排挤，不如不要靠近任何人不被发现，还能省下被人零落时，自己一个人难过的时间。
何况当独行侠也是不错的。因为这样就可以不用身陷於烦人的社交中。
在国小的时候我默默观察了其他人很久，我只看出那群现充的朋友圈看似和谐，却充满了虚伪。
只要是还在求学阶段，不，只要身在这个世界中，一定会有很多的小交流圈。而总是多少会有一群人，只要有利益就会用假到不行的微笑迎人，一没了好处就鸟兽散，甚至还有不要脸的甚至还会把对方剥夺乾净，一点都不剩後才离开。
一开始我还因为观察到这件有趣的事而一度怀疑朋友到底是什麽东西，但後来我就确定了一件事——对世人来说，朋友之间就只是利益关系的来往。
我不怀疑这个结论，因为毕竟这样就可以解释一切了。
最後，我不知不觉的就喜欢上了观察四周的人，看他们各式各样的讽刺举动。看着大家身陷於由谎言和虚假交织出来的交友圈中。
默默观察别人这样的生活，我持续了很久，一个人上放学，一个人完成分工的作业。就是为了不会再因为什麽原因而被排挤，不想被卷入什麽朋友间的爱恨情仇。
虽然不被人发现存在相对轻松，过得也好，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但是，不知为何，我总是有些空虚。
从失去那一年的记忆开始，就感觉像是缺少了什麽东西一般，有时甚至会莫名的难过。
到底是为什麽……
难道是我忘了什麽重要的事？
不，这是不可能的吧？
◎
「那个……你还好吗……」感觉肩膀被点了几下，我的意识逐渐清晰，睁开双眼，不知为何的视线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得到坐在一旁不知为何在慌张的刘心瑀。
「那个……就是……你……流眼泪了……」她才好不容易拼出几个词，我就感受到温热的泪珠从脸颊滑了下来。
「啊……？」我哭了？为什麽？
「没、没事吧？」
「我没事。」我赶紧擦乾眼泪後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现在几点了？」
「我看看……六点半！」她看了一眼有些稚气的手表後回答了问题。
「那我走了。」我拿起学校的侧背书包往楼梯移动。
「啊！那、那我也回去了，等等我……」她也拿起她的书包并快步跟上我。
「你家在哪里？」
「嗯……那、那家『林家大厨房』的楼上。」她指了我平常去的那家早餐店。
「那里啊……所以，你平常会去那家早餐店吗？」
「那、那是早餐店？」她歪着头问道
「好吧，看来你是没有去过。」
「以、以前没有……早餐都是妈妈帮我做的……，不然就是有一个人会带给我。」
「我一直有点好奇，你说的那个人，是谁？」我有些好奇的问道。
「这个嘛……先不告诉你。」她试着用有些调皮的语气说道，但和她搭在真的有些违和。
不过好吧，的确不甘我的事。
「这样啊……话说你刚刚在那半个多小时都在做什麽？」
「没、没有！什麽都没有！」不知为何她脸都红了起来。
「呃……好吧。」现场气氛因为话题断了而有些尴尬。这可能也是为什麽我不喜欢跟别人说话吧……
「早餐店到了，那我走了。」我挥了挥手便继续走往家的方向。
「好……再见。」
「啊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回头看向她，她也停下了开门的动作。
「这家店你可以去吃看看，老板人还不错，就是多话了些。」
她低着头微微的一笑：「好的，我知道了。」
「那明天上课见了。」
「呃，好。上、上课见。」我目送她进了公寓铁门後自己也走了回去。
「一个因为口吃而不敢接触人群的人吗……」
但是仔细想想，好像其实是因为不敢跟人说话而显得有些口吃来着……
「今天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天啊……」
◎
「我回来了。」关上家里的铁门，我这麽说道。
「哦，刚刚好。来吃饭了，也叫你弟出来吧。」
我没有特别回应，直接走回房间内，放好背包後走到隔壁老弟房间门口：「喂！出来吃饭了！」对方没有任何回应。
「喂！给点回应啊！」刚说完，老弟房间的门立刻打了开来。
「知道了啦，吵死了。」
「什麽态度啊？」他没回应我，直接绕过我走到饭厅去。
「这小子怎麽回事。」如果要说的话，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样跟我说话……
「老弟他怎麽了？」我走到厨房问还正在炒菜的妈妈。
「他啊，今天补习班考试考输第二名的。」妈妈有些哭笑不得。
「就这样？」
「他不是从小都是第一名吗？突然输给一个第二名的，正常的啦！一段时间就没事的。」
「而且以为你爸爸会骂人呢，结果只是冲着他笑了笑而已，可能还有这个原因吧？好啦，帮我拿出去。」我帮妈妈把刚出炉的菜拿到外头的餐桌上放好，看了一眼正在看手机完全不理人的弟弟，我叹了口气说道：
「老弟，帮忙一下吧……」
「碗筷摆好了，饭也盛好了，妈妈半碗，爸爸添满。」
「啊我呢？」
「不用装饭。」
「原来你还是有在注意的啊……」
「什麽意思？」
「不，没什麽。爸，吃饭了。」不出几分钟，我们一家人四口便围坐在餐桌前，没说任何一句话，我们便自己吃了起来。
「高中生活第一天过得如何？」问这句的是爸爸。
「还不错，交了很多朋友。」
「果然是我们家的儿子，人缘这麽好！」妈妈把离我比较远的鱿鱼夹到我碗中。
「谢谢。」
「你呀，在外面人缘这麽好，为什麽暑假期间完全不和人出去玩呢？」
「爸，我不是说过了，我不想出去。」
「有时间还是跟朋友出去玩玩吧，对身体比较健康。」
「我还宁愿选择爬山。」
「也是呢，爬山也是一个选项。但还是跟朋友出去吧？年轻的时候没有这样的回忆一定会後悔的。不然带朋友来家里玩也不是不行啊！反正家里也没有什麽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没有回应爸爸的话，继续夹菜来吃。接下来的几分钟，也只有碗筷的敲击声。
「我吃完了。」
「这麽快吗？不多吃一点？」
「不了。」我说完快步走进房里关上了房间的滑门。
叹了口气，躺上床後我喃喃自语着：
「真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