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的法学院205教室已经被人潮挤得水泄不通，教室里四十张课桌椅座无虚席，教室左右两旁的空间也站满了人，排队的人潮从教室前後两扇门蔓延至走廊外头。
顾怀之拿着选课名单和上课用的笔电，与同是这个时段开设劳动法实务，教室还刚好在她隔壁的傅良弘教授一同搭电梯下楼，才刚踏出电梯，两人就被那千军万马般的浩大阵仗给吓得脚步一顿。
「顾教授的人气果真名不虚传，连我女儿都说你的课比演唱会的门票还难抢！」下个月即将度过六十大寿的傅良弘笑着调侃了句。
想起上个星期选课结果出来後就听见小女儿一路从房里哀号到客厅和他抱怨没选上顾教授的少年刑法，还晃着他的手臂不断拜托他去和顾老师说一声，无论如何都要准许她加签的模样，就不禁令人发噱。
「老师，您就别开我玩笑了。」顾怀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微微皱起的眼眸里掺入了几分面对甜蜜的负荷时会有的无奈与苦涩。
十二年前她还在C大念书的时候，傅良弘就已经在这教书，当年她还是傅教授行政法的学生。作为一个父亲是着名行政法教授，其他学科成绩也都名列前茅的模范学生，她第一学期的行政法期中考却是考得奇差无比，发考卷的那天下课傅教授还特地把她叫到研究室关问一番，後来这事也成了师生见面时偶尔拿出来笑谈的话题。
看教室外那和百货公司周年庆时排队等开门的人潮有得比的人数，待会光是赶人恐怕就得花上半节课的时间，想到这就令她头疼。
傅良弘一脸爱莫能助地拍了拍她的肩，无声以眼神聊表了句「愿你平安归来」，而後笑呵呵地迈开脚步，从人群中翻山越岭，艰难地杀出血路，最後走入只有三两只小猫的206教室。
顾怀之轻叹了口气，重新提起笑容，朝那为自己而来的千军万马走去。
一见到崇慕的教授现身，教室里那群沙丁鱼团迅速且整齐地向两侧散开，如摩西分红海般划出了一条专为她铺设，目的地是教室右前方讲台的康庄大道，然後用着宏亮朝气的嗓音向她问好。
「老师好！」
「你们好。」
顾怀之微微一笑，将笔电摆上讲台，甫抬眸就看见那千军万马在一秒之内吞噬了那条她走过的大道。
「在上课之前，我先说明一下本堂课的课程要求以及评分方式，请各位同学仔细听，审慎地考量之後，再决定要不要把你们手上的加签单交给我。」
「首先，这堂课的名称是少年刑法与刑事政策，是一门高年级的选修课，如果之前没有修过刑法总则和刑法分则两门基础科目，或是其中一门科目的学期成绩不达七十五分的同学，就不符合选课资格，所以即使你拿加签单给我，也没办法得到老师的签名。」
台下发出一阵笑声。
顾怀之噙着笑望着台下一张张小小的面容，等到笑声渐弱，才又接着启唇。
「其次，再重复一遍，这是一堂选修课，顾名思义，是国家考试不会考的科目，所以如果你是个极度的功利主义者，这堂课也不适合你。你现在可以离开教室，拿着加签单到楼上的301教室，加签林志达老师的刑事诉讼法专题，林志达老师是刑事诉讼法的命题委员，我相信这点大家比我还清楚。」
语落，又是一阵笑声传来，伴随着此起彼落的窸窣交谈。
这段话结束後，顾怀之停顿了莫约二十秒的时间，等待一小批被她的话劝动而萌生退意的学生陆续离开教室，才又接续着开口。
「最後，本堂课是特别刑法课程，优先给法律系的同学选修。为了维持教学品质，最多只加签五名学生，加签的顺序会依照年级排列，根据选课系统的候补人数，应该只有大四的同学符合加签资格，所以大三还有非法律系的同学可以离开了。」
话刚说完，就有一名站在讲台前几步之遥的同学神色慌张地举手发问。
「顾老师，请问这堂课可以旁听吗？」
顾怀之微微一笑，「这堂课会采小组的方式进行课程的讨论，小组活动的成绩占学期成绩的百分之四十，十分要求课程参与，所以不开放旁听生。」
一听见有分组讨论且不开放旁听，不少人打了退堂鼓。
大概又过了三分多钟，不符合修课资格或因课程安排不如预期轻松的同学都已经离开教室，只剩下三名同学依旧拿着加签单站在教室里。
顾怀之先替他们签了加签单，尔後请他们入座，这才将笔电打开，接上教室里电子萤幕，然後一边笑着说：「关於课程的要求老师都有列在课程大纲上了，大家未来选课的时候，要记得仔细阅读课程说明的部分，不要看见老师的名字就冲动选课，白白浪费开学第一周可以在宿舍睡觉、打电动的美好时光。」
话说完，又是一阵笑声起落。
确认萤幕画面转接成功，顾怀之打开上课用的简报档，重新将视线投向台下的学生。
「这堂课的学期成绩主要由三个部分组成，每周的课後作业占百分之四十，小组讨论及分组报告占百分之四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则是课程参与，也就是说，上课时我会随时抽点同学起来回答问题或是发表自己的看法，有没有不喜欢发言的同学想要退选的？」
此话一出，几个学生面上露出了难色，犹豫了几秒还是摇摇头。
四十个座位的教室如今只剩六个空位，三十四人，姑且算是她能接受的人数。
唇角才正要勾起笑，一道疾雷忽然自脑海划过，硬生生将心中的愉悦撕裂成两半。
「……」怎麽会是六个空位？
这堂课的选课人数上限是三十人，然後刚才她算过，最後确定要加签的同学只有三名，照理来说应该要有七个空位才是。
那多出来的一个人是谁？
双眼迅速将台下的脸孔扫略而过，视线流转之中，却意外瞥见了坐在教室左後方窗边角落座位上的男人。
那副记忆中折射出无数光圈的细框眼镜，那双在夜阑时分幽邃如曜石的眼眸，那张在昏暗光线中格外棱线分明的面孔，那片在乌山云雨中吻遍她全身上下每寸肌肤的唇……
「……」
那一瞬间，顾怀之体会到晴天霹雳这个成语如果发生在现实中，究竟是什麽感觉。
该死！
她一夜情的对象竟然是个才二十几岁的大学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