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之想替周奂买的东西很多，所以即使距离他家最近的超市走路只需要十五分钟，她还是说服周奂开车过去。
进了超市，男人听话地以左手牵着她，单以右手推着推车，一路都听从她的指挥，要弯进哪排走道、要在哪个货架前停留、要拿什麽东西，全都由她发号司令。
早上盥洗时就见牙膏已经被挤得乾瘪不成形，於是她顺手晃了晃刮胡泡罐，发现里头也是空空如也，想着这个男人大概就是这副德行，便走进淋浴间按了他的沐浴乳和洗发精，果不其然得到了相同的结果。
既然他所有盥洗用品都用得差不多了，她便打算趁着这次机会替他买些品质好一些的，毕竟是每天要用在肌肤上的东西，还是用好一些才健康。
好在这个男人很听她的话，她说拿什麽他就拿什麽，加上他过去的习惯一向都是哪个便宜有折扣就买哪个，根本没有所谓的品牌忠诚可言，她挑起来也就更畅行无阻，闻过香味觉得适合他自己也喜欢之後就要他放进推车里了。
挑完盥洗用品，顾怀之还想替他买了支电动刮胡刀，怕他觉得贵不想买，还特地挑了和刮胡泡有搭配折扣的牌子，他虽然皱着眉，但也没说什麽，照样乖乖地把东西摆进推车，然後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弯出走道时，她忽然想起，转头问他：「周奂，洗衣精还有吗？」
「大概剩半个瓶盖。」
和她交往之後，为了不让她隔天回家没有衣服穿，也不想弄脏她的衣服，他习惯将她的衣服独立出来洗，而且会洗两遍确保洗净，所以洗衣精的消耗量比过往来得快上许多。
「……」
只剩半个瓶盖上回去便利商店买饭团时还不顺便买，这男人真的非得要什麽东西都用个精光之後才愿意添新，完全是节省过了头。
顾怀之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指挥他弯入陈列洗衣精的走道。
周奂家的洗衣精用得是她从没看过的牌子，估计又是不晓得在哪个店铺挑了个最便宜的买，味道虽然不差，但洗完之後衣服的触感摸起来总会有些乾涩粗糙，其实并不适合用来清洗衬衫。
这男人虽然什麽都用得随便，但对他的衬衫和西裤就和对书架、书桌以及藏书一样小心，每一件晾乾之後都会烫得平整才挂进衣柜里，上一回替他洗衣服的时候她稍微看了一下衣领和裤头的标签，都是同一个品牌的，而那个牌子一件基本款的白衬衫也要五千多块，衬衫可以说是他生活里少数单价昂贵的物品。
「你现在用的洗衣精洗久了会把衬衫和西装裤的纤维洗坏，我替你换个成分软性一点的，好吗？」顾怀之边说边在架上打量，这声询问其实也只是告知的成分居多。
和他在一起之後，她多少已经学着能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表达的方式还是习惯用询问句来呈现，毕竟养了三十多年的习惯一时半刻很难戒掉，但至少口吻已经没有过往那种过分顺从的唯唯诺诺。
身後的男人一样给了她一声「嗯」，在她伸手指示要看最上层的牌子时替她拿下来。
顾怀之研究了下瓶身上的标示和介绍，再转开盖子闻了闻味道，心里有了决定。
「就这个吧。」
周奂接过深蓝色的瓶身，伸手摆进车里，又一次牵起她。
感受到自手心渡入体内的温热，顾怀之勾起笑，低眸望着被牵在他掌心中的右手，心下怦然，满目柔煦。
这男人好听话呢，叫他要记得牵手，他就一刻都没忘记过。
真乖。
「好了，我们去挑食材吧。」她甜甜一笑，下达下一道指令。
「嗯。」
分明购物车里已经放了不少有重量的瓶瓶罐罐，周奂依旧单手驾驭得稳妥，那显得格外挺拔的背影看得她又是乱心动一把的。
这男人简直是天生的衣架子，脸又长得好看，不去当模特儿真的可惜了。
不过不当也好，省得她成天担心其他女人从四面八方前仆後继地想爬上他的床，一坛醋吃个没完。
走去鲜食区以前，他们又先去了拿了几包面条和一包白米，以及盐、糖、胡椒、酱油这类的基本调味品，然後选了个味道偏甜的苹果咖哩块，最後才弯入蔬食区开始挑青菜。
他们只有两个人，晚上周奂得去Thanato，而且没她在，这个只要有便利商店就能活的男人估计不会自己加热来吃，这锅咖里大概只能吃这一餐，顾怀之便只拿了一根胡萝卜和两颗马铃薯，再去冷藏柜前挑了盒切块的鸡胸肉，解决了午餐所需的材料。
挑完食材之後，他们走到了水果区。
「周奂，你喜欢吃什麽水果？」
男人淡瞥了眼面前五颜六色的陈列，没有答话。
等了半晌都没得到他回应，顾怀之回过头才发现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於是她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目光最後停留在冷藏柜上的草莓。
草莓？
认真？没开玩笑？
这块大冰山喜欢吃草莓这麽少女的水果，这人设对吗？
她先是愣了两眼，然後唇角忍不住搐了两下，感觉喉咙里的笑就快要滚出唇边，她连忙抿住唇，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忍住笑意。
「你喜欢吃草莓？」顾怀之清了清喉咙，故作平静地问，眼角却仍有几丝笑意泄露。
男人没有答话，只是收回目光，随手拿了摆在面前的柳橙递到了她手里，然後抽了个塑胶袋摊开，塞进了她空着的左手。
「……」
是她笑得太明显，惹他不开心了吗？
顾怀之讷讷咬唇，把那棵柳橙放进袋子里，一边继续挑拣，一边偷觑着他的表情。
但他哪能有什麽表情？
那张万年的扑克脸就是请个会看面相的算命仙来，看个八百年大概也看不出朵花来。
眼看挑个柳橙都过了三分多钟，他还是没打算出声，顾怀之轻叹了口气，伸手勾了勾他的手指，「周奂，你不开心吗？」
「没有。」他回答得很快，嗓音如常清冷。
「那……我想吃草莓，能买吗？」
知道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主动和她提自己究竟喜欢什麽不喜欢什麽，她只好换个方式讨他开心，倘若他真喜欢吃，以後她都拿自己当藉口买就是了。
可是这次，那个无论她说什麽都回答嗯的男人什麽也没有回答。
「……」
世界就这麽安静了。
一分钟之後，打破这场沉默的是一声甜腻开朗的喊声。
「顾老师？好巧！您也来逛超市吗？」
穿着粉色图案T-shirt和白色牛仔短裤的马尾女孩提着灰色的购物篮朝他们快走而来，脸上挂着惊讶且愉悦的笑容，显然是对这场出奇不意的巧遇感到万分欣喜。
然而，当女孩逐渐走近而让顾怀之能够看清面容时，顾怀之却觉得原先恬淡温馨的世界骤然之间风云变色，就像暴风雨来临前，本是平静的海湾开始被掀起的长浪拍打出层层波澜。
那漾着明媚笑容朝他们走来的，正是先前送周奂蛋糕，还在Thanato与她见过的——
「老师，您还记得我吧？企管二林佳蓉！」
岂止记得？根本刻在脑里了。
她们之间就这麽有缘吗？怎麽走到哪都能遇到？
尽管心下波澜壮阔，顾怀之依旧处变不惊地扬起笑，客套地与她打了招呼：「记得，选修法学思维的同学，对吧？」
「哇！老师记得我呢！好开心啊！」林佳蓉心花怒放地扯开灿然，接着转头瞥了一眼她身旁的推车，看见摆在里头的物品之後，眼里立刻眨出了困惑。「老师，您的推车里怎麽这麽多男性的日用品啊？」
「……」
顾怀之尴尬地抿着笑，转过头却发现原先还站在她身旁的男人早已不见踪影，水眸一愣，目光旋及扫略四周，仍始终寻不见他的身影，心里顿时燃起了几丝不安。
周奂去哪了？
「啊！老师！您该不会在替男朋友买东西吧？」林佳蓉忽然低叫出声，那高昂的语调完全是恍然大悟的口吻。
「……是。」顾怀之心里还顾念着消失的男人，一时不察就顺口回答了真话。
「真的？老师您有男朋友啦？」闻言，林佳蓉又惊又喜，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瞠得老大，暧昧的波光粼粼浮动，完全是想深入探究的气势。
顾怀之回过神，慢半拍地察觉自己一脚已经将要跌入陷阱中，连忙抽身。
「这是老师的私事，不太方便透露。」她噙着微笑，措辞委婉，口气却很坚决。
「这样呀……好吧，那我就不打扰老师了，老师再见！」林佳蓉也颇识时务，并没有再缠问，礼貌地和她道了再见之後便继续去购物了。
见她走远，顾怀之这才拿出手机，果不其然就看见了周奂两分钟前传来的讯息。
周奂：我在车上等你。
「……」
看见这行字，她顿时感觉有什麽揪拧拉扯着心口，连呼息都微微窒息。
出门前她才和周奂说过，他们能够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结果现在，为了圆当时在Thanato的那个谎，为了替她在学生面前保持教授专业的形象，他又只能躲回黑暗里等待，一样见不得光。
而她在看见林佳蓉出现的当下，第一瞬闪过的念头却是害怕要是让学生误会了自己和门下的研究生有暧昧关系，甚至加油添醋後把事情流传到了网路上，那些舆论会对她的名誉及教职生涯产生什麽样负面的影响，而不是想着要和对方澄清其实周奂的身分不是她的研究生而是她的男朋友。
她竟然在危机出现的第一时间只想到了自己。
周奂是如此毫无保留地对她好，凡事都遵照着她的意见，把所有决定权都交到了她手中，为了她一句话就默默地做了改变，甚至为了更了解她而勉强自己去接触原先从没打算接触的刑法。
他对她是如此的呵护，近乎倾尽所有。
可在这种时刻，她却是只在乎自己会不会因此染上了不名誉的光彩……
她顾怀之竟然是一个这麽自私的人啊……
这样自私的她，怎麽可能拨开他眼底那场大雪，怎麽可能成为他世界里的天光？
她太自私了。
自私的好卑鄙。
卑鄙的配不上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