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他们挑了一间在港口附近的小店吃午餐。
正午时分的人潮特别多，店舖的占地不大、座位也少，加上周奂不想和陌生人并桌，两人排了好一会的队伍才终於等到了角落的位置。
餐点送上後，顾怀之先拍了几张照片，而後笑着示意身旁的男人可以开始动作。
周奂提起筷子才正要夹菜，眼角余光就瞥见了隔壁桌的一对年轻情侣，男人眼前摆了一盘红虾，手里正忙着将虾壳除去，剥好一只就放到了女人的碗里，笑哄着要她先吃。
他又将视线转往另一侧，只见方桌边坐着一对年迈的老夫妇，而那身形佝偻、白发灰苍的老爷爷也做着同样的事。
他不喜欢吃虾，任何会弄脏手的食物都不喜欢，可是旁人好像都是这麽做的。
犹豫半晌，他沉了口气，放下筷子，把摆在一旁的甜虾拉至手边，咬牙闭了闭眼，尔後就拿起一只，模仿着几分钟前看见的手势，迅速地把虾头及软壳剥去，把虾身放到了小姑娘面前的那碗乾板条里。
还在喝汤的女人一愣，转过头就看见他面有难色地深锁着眉头，手里拿着第二尾红虾在剥，扳虾头的时候力道没拿捏好，黏腻的汁液喷溅到了手背上，然後他颤了下眼，表情变得更难看，却还是绷着一张脸把虾子剥完，又往她碗里放。
顾怀之连忙放下汤匙，从背包里抽了几张湿巾出来，拉过他的手塞了进去。
「周奂，没关系的，我自己剥就行了。」她边说边替他把指头上的黏腻都擦去，低促的嗓音里有着明显的受宠若惊，夹着浅淡的感动以及浓厚的舍不得。
这男人明明不喜欢弄脏手的，竟然还替她剥了虾，心里肯定难受了。
感受到手里的黏腻淡去，周奂舒开眉宇，淡说了句：「可是大家都这样。」
大家都这样？
顾怀之抬起头，就看见坐在他们对桌的那对情侣，男人正在替女人剥虾，而且已经剥好了大半，只剩下两三只还在盘里，她稍微转过头，就又看见斜对桌有对头发灰白的老夫妻，老爷爷手里拿着一只虾，动作虽然缓慢却很细腻，剥好了之後就放进了妻子的碗里，然後再拿起另一只继续同样的动作。
「……」她一时哑口。
只因为看见别人都这麽做，他就不管自己的感受，也想替她做吗？
这男人似乎总是这样，冷着一张脸，却待她无比温柔，轻而易举地就把心给捂热。
顾怀之抿了抿唇，压下漫上喉腔的酸涩，这才扯开笑看向他，「周奂，大家都做的事你不一定要做，不要勉强自己，我能剥虾给自己吃，没关系的。」
周奂垂眸看着她，沉吁了一会才缓缓启唇：「不勉强。」
知道他是逞强，顾怀之心疼地喟叹了声，握了握他的手，「好，不勉强。那你已经剥好两只了，先吃饭吧，剩下的待会再剥，好吗？」
「嗯。」
……
周奂开始进食之後，顾怀之就把那盘虾拿回了自己手边，然後把烫青菜和其他小菜堆到了他面前，嚷嚷着要他快点吃，趁他忙着挑出混杂在干丝里的红萝卜丝时把剩下的虾都剥好，夹了几尾放到了他碗里。
挑红萝卜挑到一半的男人慢半拍地察觉自己的工作被抢去，愣看了她几秒，又回过头看了看躺在自己碗里的虾，表情很是不能接受。
「赶快吃。」顾怀之一边擦手一边轻喊。
「你为什麽剥完了？」周奂瞪着那只剩虾壳的空盘，语声平淡，眼底却有几分不悦。
「你看看那边。」她扬了扬下颔，示意他往远边靠近门口的座位看。
周奂皱着眉，一脸不甘愿地转过头，映入眼里的是一名眉目慈蔼的母亲正在替她的丈夫和孩子剥虾的画面。
「周奂，两个人在一起，没有谁一定负责做什麽事情，你可以为我剥虾，我也可以为你剥虾。你能替我做的事情，我也能替你做，就像你想照顾我、想对我好，我也一样想照顾你、想对你好。但是不论要替对方做什麽事情，都必须建立在不勉强自己、不让自己委屈的前提上头。」
「在对一个人好之前，要先学会对自己好，只有自己先开心了，才有能力带给另一个人快乐。如果为我做某一件事，让你觉得不开心、觉得不舒服了，那就不要去做，因为我会舍不得看你为了我勉强自己，知道吗？」
周奂，我知道你不晓得要怎麽对自己好一点，可是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从现在开始，我会教你怎麽善待你自己，我会教你怎麽爱你自己。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教你，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学。
周奂，你要先学会爱你自己，先学会让自己幸福，然後再来爱我，不要把所有的爱都留给我，也要留一点给你自己，好吗？
「……」
周奂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垂下眼，默默地夹起碗里的一尾虾，默默地吃了。
吃完之後，他还是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挑刚才没挑完的红萝卜丝。
但顾怀之知道，他听懂了。
总有一天，她能让他不再下雪的。
……
吃完午餐，顾怀之从网路上找了一家热门的打卡冰店，点了一碗芒果刨冰和周奂分着吃，吃完之後两人就慢悠地在附近的眷村聚落逛了一会，沿路拍了不少的照片。
傍晚，他们开车回到市区，去了另一个文创园区。
这几日园区里设立了市集，整点时还有灯光秀表演，市集大抵划分成两个区块，左半边主要是贩卖不同的异国小吃，右半边则是文创商品及各类饰品。
顾怀之从以前就很喜欢逛这种小市集，虽然没有特别偏好蒐集哪一类的小物，但若是来回看了几次都还是觉得顺眼喜欢，她就会买下来，家里那些装饰用的小盆栽或是小饰品装置是从不同的市集里买来的。
入场後，两人买了一份鲷鱼烧和韩式炒泡面简单果腹，而後她便提着饮料，另一手牵着周奂，悠徐地逛了起来。
她原以为周奂对这种小东西没什麽兴趣的，所以也没向平时自己一人出游时那样光顾每个摊子，可当经过其中一个专卖饰品的摊位时，周奂却突然停了下来。
「欢迎光临！我们这里所有的手链、耳环、项链上图案都是板娘我自己亲手设计的，制作时也都特别挑选了品质良好的金属，外层也请人镀上了防尘膜，可以防水防锈，不用担心戴了一阵子就会掉色哦！」
摊位的老板是个外貌看起来挺年轻的女孩，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画家帽，不管是声音还是笑容都十分甜美。
周奂没有在听她说话，视线定在木桌上其中一条铜金色的手链。
那条手链风格简约，就是一条细链两端串着一大一小的太阳，大的是铜金色、小的则是银白色，两个太阳之间以银色的小环相接，在灯光之下闪耀着暧然澄澈的光泽，宛如日出之时自云雾缭绕的山棱下缓缓而起，於朦胧之中隐隐绽放晓色的曦白。
他看了一会，不由分说地执起牵在掌里的小手，将那条手链戴上了小姑娘的手腕。
突来的举动让顾怀之愣了眼，感觉手腕上拂过一丝冰凉，回过神时，周奂已经替她把手链扣好，神情专注地反覆审视着。
看了半晌，他满意地勾了勾唇，转头看向老板，「多少钱？」
「六百九十元。」女孩甜甜一笑。
闻言，他松开牵着她的左手，自後方口袋摸出了皮夹，下一秒，那戴着手链的柔荑便按住了他准备付钱的手。
「周奂，你真的要买？」顾怀之瞠大着眼，不敢置信地瞅着他。
这男人怎麽回事？
平时让他买些好一点的东西给自己用都不肯，就连要他买点零食回来陪她吃，有没有折扣差个三、四块都要纠结半天，结果买给她一条手链竟掏钱掏得这麽不手软？
况且，一个小小市集里的手链光是卖到四百九都已经有些坑人，人家开口喊价六百九，听到当下她都傻了一秒，就是她这种愿意为了品质买单高单价的人也还是会犹豫个几分钟，他怎麽就这麽乖乖买帐了？
「嗯。」周奂应声，看着她的眼神很是不解。
卖家出价，买家接受，标的与价金达成合意，哪里有问题？
看他那表情一副天经地义本该如此，顾怀之还想说些什麽阻止，周奂已经抽了张千元大钞递出去，而後，女孩将早已备好的三百一十元交给了他，还附赠一个灿烂的笑容以及一声清朗的谢谢光临。
一来一回，五秒之内，交易完毕。
没有插话余地但莫名其妙获得一条手链的顾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