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进入五月,合约的事情暂时被宋晓萱搁置在一旁,因为《嫌疑人》即将在H市开拍,事前准备过於繁杂,宋晓萱忙得天昏地暗,还一时忘了要盯顾朝阳粉丝见面会的相关事项。
「珑和办个小小的粉丝见面会应该不会出包吧?唉怎麽时间就订在我拍戏的时候呢。」宋晓萱在前往H市的火车上,打电话给顾朝阳抱怨着。
「别操心了,等你跳槽,我再让你当我的经纪人。」顾朝阳在电话那头调侃道。
宋晓萱被顾朝阳的话一噎,赌气道:「要也是你来当我的经纪人!」
「也好。」顾朝阳想了想後,同意地开口:「这样以後你接爱情片,男主角只能是我。」
「⋯⋯观众会腻的。」宋晓萱颇为无言。
两人抬杠几句,宋晓萱才又把话题拉了回来:「珑和还有问你Lola的事情吗?」
「我跟他们说我不认识Lola的任何人,是媒体乱报的,应该没事了。」顾朝阳宽慰道。
「依他们的个性,总觉得事情还没完⋯⋯不干涉一下人家遗产怎麽分配他们哪会罢休?」宋晓萱用最坏的想法猜测着。
「⋯⋯别想太多了。」顾朝阳无奈,没计较她言语里隐约咒某人早死的意味。
宋晓萱哼一声:「反正你有我就够了,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顾朝阳轻笑了,低哑着嗓音重复她的话:「嗯,我有你就够了。」
H市位於本岛东部,西邻山脉,东靠大海,路途虽然遥远,但是沿途景色极美,铁道从整片的稻田和花海上方驶过,矮矮的屋舍及红砖砌成的屋顶透出些许旧式的建筑风格。
因为剧本背景除了在市区外,还有几个重要场景是在山区进行,所以剧组包了一间近郊的旅社,方便这三个月拍摄时可以两边跑。
宋晓萱、凯莉跟发妆师一到旅店,便各自去房间把行李卸下,旅社虽然简陋,但至少很乾净,以往拍片更恶劣的环境都遇过了,所以几人没有太大的反应,收拾好後就准备出门参加开机仪式。
开机仪式订在男主角白梓犯下第一起案件的旧社区,社区位於H市中心附近,已有四十多年屋龄,以四栋不高的建筑物为主体,外围虽然有围墙但是不高,轻轻就能翻过,大门处有块匾额,上头的字迹已经模糊脱落,进门後处处看得到斑驳的痕迹,里头的居民大多都只剩下老人,隐约透出点冷清的气息。
由於拍片的地方比较偏僻,导演租了一辆巴士在拍片期间定时往返片场和旅社,宋晓萱这次来公司没派司机,因此她是搭巴士跟其他剧组人员们一起到片场的。
宋晓萱到的时候,刘毅然已经在现场了,他正拿着剧本跟导演讨论着什麽。
「李导、前辈,下午好。」宋晓萱上前打了个招呼。
「晓萱来了。」刘毅然招手让她过来,指着剧本中某段剧情:「你认为这里,莫瑜晴该是什麽样的心情去跟踪白梓呢?」
一上工就出了难题,宋晓萱收起笑容,认真地思考一会儿,与两人讨论起来。
导演的态度往往能影响到整个剧组的氛围,不同於张嘉绮该轻松时轻松、该严肃时严肃的风格,李诚智导演向来是从开头严谨到结尾,每个小细节他都特别注重,也曾经因为一个演员一直没达到他的要求,而反覆拍摄那个镜头整整三天。
所以当工作人员们看到男女主角与导演,在片场严肃地讨论剧本时,手上的动作都下意识加快了,每个人瞬间忙碌起来,没人有闲暇谈天说笑。
开机仪式就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完成,仪式结束後导演没让大家休息,喊着摄影组直接开拍男女主角的定妆照。
白梓是被奶奶独自扶养长大,从小就住在这个社区里,他天生有点结巴,所以经常被同学排挤,後来奶奶过世後他自己住在社区里,在附近的加工厂做零件装配人员。
剧本上没有对白梓的外貌过多着墨,但刘毅然换好装,从休息室走出来後,宋晓萱恍然看见比她想像中更真实的白梓。
白梓穿着灰扑扑的工作服,佝着背慢慢走来,灰白色的头发凌乱且油腻,或许是自卑的关系,他无意识缩着肩膀,眼角的细纹在他不安张望的动作下加深,可是在看到宋晓萱的那刻,他混浊的眼白转了转,乾裂的嘴角突然扯开一道诡异的弧度。
宋晓萱的瞳孔微微一缩,後背冒了冷汗,理智上知道面前的是刘毅然,可情感上却还是感觉到白梓带给她的危险。
前辈这下,可是来真的⋯⋯
宋晓萱定定心神,很快让自己代入莫瑜晴的情绪。
爸妈离婚,从小便跟着爸爸生活的莫瑜晴,一直向往着能像爸爸一样,成为一个为民伸张的人民警察,就算後来爸爸因公殉职了,她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
最终考上警察的莫瑜晴,带着忐忑又感伤的心情,来到爸爸工作最久且意外殉职的H市。
莫瑜晴穿着崭新的警察制服,维持着标准的站姿,脸上表情却略显僵硬,手时不时触碰挂在她胸前的表镜,是爸爸过世那天带着的手表,她把它拆下来挂在胸前,里头的时间坏了,静止地停在凌晨一点二十五分。
见两人都准备好了,李诚智示意摄影师开拍,本该由副导引导拍摄的剧照,此刻已经不需要旁人多加赘述,一系列的剧照一气呵成。
接下来几天,宋晓萱不论戏里戏外都沉浸在莫瑜晴的心绪里,或许是刘毅然的投入和演技给她无形中的压力,也或许是导演严谨地一镜一镜引导演员们,进入嫌疑人的世界,她的演技层次不知不觉也提升了。
*
他不喜欢103号房的老女人,每天半夜她都拿槌子不停敲墙,他跟奶奶住在104号房,奶奶总是被吵得睡不着觉,那个老女人一定是故意的,她很爱诅咒奶奶。
白梓缩在沙发上,用手摀着耳朵,嘴里碎碎念叨着,一会儿站起来朝单人床的方向轻声安慰,一会儿又歇斯底里地用力敲着墙壁:「别、别吵、吵人睡、睡觉!」
老旧的公寓隔音并不好,他试着隔墙和103号房的人讲道理,可惜隔壁的女人只扯着嗓子回一句:「闭嘴吧死结巴!吵死了!」
一整晚墙那头敲东西的声音都没停过,连带隔天上班时,『笃笃』的敲击声一直规律地在他耳边响起,与机器运作的声响合在一起,吵得他装配零件的手有些发抖。
工厂的工作很制式化,每个装配人员都有自己的位置,没有人会在工作时交谈,加上机器的声音轰隆作响,盖过所有声音,没人注意到他的异状。
下班後他在超商买了便当回去吃,奶奶不在家,不知道去了哪里,他颤抖着手拆开盒子,耳边又响起敲击声,他艰难地把饭吞下去,口齿不清地朝墙壁喊:「别、别敲了!我、我奶奶、又、又不在家!」
103号房的女人不耐烦地吼回来:「你奶奶早就死了!当然不在家!」
她又在诅咒奶奶了,白梓站起来在房里来回踱步,想找东西敲回去,但一时没有工具,手又抖得厉害,他乾脆举起左手用力砸在墙上:『碰碰碰──』
他就这麽不知疲累地敲了一整晚,整栋公寓也被那老女人尖锐的声音吵得不得安宁。
隔天去工厂时,他的手没那麽抖了,却肿得没办法做事,他战战兢兢地用不熟练的右手试着装配零件,一个上午进度缓慢,被厂长发现後破口大骂,他拿在手上的扳手几度要挥到他身上。
他一个人留下来加班到很晚,离去前看见厂长丢在一旁的扳手,他看了看昏暗的厂房,伸手把扳手藏进包包里,免得他明天又拿来打人。
时间已经太晚店都关了,白梓饿着肚子回到公寓,走过走廊时他听见103号房传出吵架的声音,大概是老女人的儿子又来跟她讨钱,他扯了扯嘴角,回到家里。
「钱呢?钱都放在哪里!我爸的钱呢!」
「造孽啊⋯⋯你爸的钱早就被你败光了!老娘怎麽会生你这个孽障!你怎麽不去──」
老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白梓的手突然又颤抖了起来,他把耳朵贴到墙上,墙那头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然後是一片死寂。
接着有人仓皇开门离开,白梓来回走了几步,从包包里拿出扳手,蹑手蹑脚地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手里的扳手冰凉沉重,他死死抓着,轻轻踢开虚掩的103号房。
老女人躺在那里呻吟着,头上正汩汩冒着鲜血,她嘶哑地开口:「救⋯⋯救命⋯⋯」
他看着鲜红色的液体浸染破旧的地板,然後隔壁房突然传来敲击声,他分辨不出声音来自哪里,只知道那声音刺得他耳膜隐隐作痛,敲击的频率越快,他的脑袋越痛,略微消肿的左手开始剧烈发抖。
『笃笃笃──』
「救、救我⋯⋯」
『笃笃笃──』
「求求你⋯⋯」
『笃笃笃──』
「吵──死──了!」他赫然举起手中的扳手,用力往女人的头上砸去。
几滴湿黏的液体溅出来,敲击的声音止住了,他的手不抖了,老女人也没了气息,白梓低头看看还在滴血的扳手,及沾到几滴血渍的衣服,他把扳手上的血往旁边的沙发抹了抹,走回房换下衣服,用手洗过一遍,再把扳手洗乾净,收进包包里。
接着他再次走到隔壁房,盯着老女人的血逐渐凝固,直到腹中饥肠辘辘,他去女人的冰箱里拿了几片面包,还有一瓶劣质的红酒。
远远有警笛声响起,他拿着食物走到顶楼往下看去,几台警车停在社区大门,警察打着哈欠走下来,每次老女人的儿子来跟她吵架,都会闹这麽一出,也不知道是哪个多管闲事的邻居,一听到吵起来,就要打电话报警。
他低头拆开面包咬了几口,又拔掉红酒瓶上的软木塞,仰头灌了一口。
警察已经上楼了,他听见皮鞋回荡在狭窄的楼梯间,然後走过走廊,他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警察走到103号房,推开被他再次虚掩上的门,映入眼帘的会是那女人的屍体⋯⋯
吼叫声瞬间响遍整栋公寓,好几间房的灯突地亮起,像圣诞树一样漂亮,白梓裂开嘴角,高兴地举高红酒瓶,对着身旁道:「奶、奶奶,我们终、终於可、可以睡、睡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