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班上的人都怎麽说她。
孤僻、自以为是、难相处⋯⋯反正什麽话她都听过。
「喂，宋晓萱你可以滚远一点吗？」
「对啊对啊，别站在这里，要是别人也以为我们跟你一样狗眼看人低怎麽办？」
班上的女孩最喜欢在排练的时候排挤她，她也习惯了独来独往，对着镜子自己练习，那些恶意的话，不去听就好了，因为这些人只要越理她们，她们就越得意。
曾经她也想试着融入班上，但是每当那些女孩在聊衣服、包包，或是聊哪个男孩更帅时，她根本插不上嘴，毕竟她没有钱去买那些炫富的东西，亦没有时间跟人谈情说爱。
更准确地来说，比起那些，她只想把多的钱存起来，把时间花在学习跟打工上。
久而久之，她就变成那些人口中性格乖张的怪胎了。
＊
到酒吧上工的第一天，她想着要当个乖巧的、不惹事的好孩子，店长说什麽她就听什麽，免得她辛辛苦苦求来的打工机会，转眼飞了。
结果她才进店门不到两分钟，柜台前的男生便用惊讶的眼光看向她：「学姊？」
那一瞬，她就知道他认识她，大约还听说过她孤僻又难搞，她的心情霎时坏到极点，也不想装乖了，皱着眉打量他一圈，然後语气不佳地道：「你认识我？你也是艺校的？」
「呃⋯⋯是。」他好像有些怕她。
「你也在这里打工？还是你是店长的谁？」她试着把眉头皱得更紧。
「那个，店长是我叔叔······」他音量更小了，果然是怕她了吧？
她想了想，如果让他这样一直怕她，他应该就不会跟店长乱告状，说她孤僻难搞吧？而且气势上赢了的话，感觉他就是那种会乖乖给人使唤的小弟。
摸着下巴，她决定摆出自认最难搞的表情。
「既然这样，你如果不想让你叔叔因为非法雇用未成年童工，而被检举的话，你最好不要再叫我学姊。」
「······那我要叫你？」
「我的名字是宋晓萱。」
「喔······晓、晓萱？」
「我跟你有那麽熟吗？」
「呃······」
「店长呢？他有没有交代你什麽？」
「他叫我教你算帐收钱······」
「那你还愣着干嘛？」
一整晚，她只要和他对上视线，就会瞪他。
酒吧的工作很好上手，招待、点菜、上菜、收钱几样主要的事情，她很快就熟悉流程，并得心应手。
「妹妹。」客人叫住了她。
她挂着微笑走过去：「您好，需要什麽吗？」
「你是新来的啊？长得挺可爱······」
她耐心等了半天，才恍然察觉这个客人是在搭讪她，顿时有点为难，开工的第一天，她总不好直接甩客人脸吧，便只能僵着笑，试着应付这位喝醉的客人。
「华叔，怎麽了吗？」他的声音突然从一侧响起，她不自觉转过头去看他。
「小阳啊，你们新来的这个妹妹很不乖喔，问个电话也不告诉我。」客人醉着声音道。
她微微捏紧指尖，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丝弱势，正想张口回话，那名客人忽地伸出手，她几乎能感到扑面而来的酒气，她有些心慌地向後退去。
他却在那时伸出了手，将她往身後一拉，替她挡下那名客人：「华叔。」
她听见他那略带磁性的沙哑嗓音，低低地道：「她是我女朋友，你给我点面子。」
然後他让她去忙别的，自己和那个客人聊起了别的。
耍什麽帅呢，她走到柜台後面，拿起玻璃杯慢慢擦着，视线忍不住望向他的背影，心想。
没过多久，他拿着果汁走了过来，往她面前一递：「给。」
「······这要钱吗？」
「······不用啦。」
她想他人还是蛮好的，就是有点胆小吧，但嘴上仍硬气地问：「为什麽突然请我喝饮料？有什麽企图？还是员工福利？」
「我怕你明天就不来上班，我又要一个人面对那些牛鬼蛇神。」
他伸手指着不远处的客人，而那桌的客人竟像是与他说好般，忽然放声高歌，酒吧瞬间很安静，接着所有人都大笑了起来。
她先是愣了好几秒，最後被气氛跟着带笑，弯着嘴角问：「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顾朝阳，顾盼的顾，早上的太阳的朝阳。」他隔空比划着。
「嗯，顾朝阳。」她在心里也跟着念了一遍。
果然，是像太阳一样温暖的人呢。
＊
「新工作怎麽样呢？」妈妈在她下班後问。
「没什麽问题啊。」
她回房整理了一下东西，又像想起什麽般，从房门口探出头，朝着坐在客厅的妈妈说：「那个，我交到一个朋友了。」
「真的啊？是谁呢？」妈妈的语气有点像在哄小孩子，让她脸颊有点发烫。
她有点後悔说了这件事，但还是很想跟妈妈分享，只好扭扭捏捏地继续道：「我们学校的啦，他也在店里上班，叫顾朝阳。」
「既然是同学又是同事，那可要好好相处，不能欺负人家喔！」妈妈笑弯了眼。
「我知道啦！」她看到妈妈笑了，忍不住也扬起唇角。
「知道就好。」妈妈朝她招了招手，等她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时，妈妈才小声问：「那朝阳长得帅吗？」
「······妈！」
几天相处下来，她跟店长还有顾朝阳也算很熟悉了，平时开开玩笑或跟店长一起捉弄他都变得习以为常，交朋友果然还是比想像中简单吧，她心想。
可当她在学校第一次看到他，他被几个男孩子围在中间，一大群人说说笑笑着，怎麽看都有点众星捧月的意味，她甚至听见旁边的同学道：「哇，是音乐科的顾朝阳吗？真的很帅欸！」
她才意识到，他在学校有很多很多朋友，很受很受大家欢迎。
不知道为什麽，她突然就想躲起来，而她也这麽做了，她转身，试着若无其事地走到另一侧的洗手间里，直到喧哗声远去。
那天晚上，她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对他道：「唔，我忘了跟你说，如果在学校遇到我，千万不可以跟我打招呼，要装不认识，知道吗？」
他似乎愣了一下，问：「为什麽？」
她放下抹布，认真地望向他：「你想想看，要是我们打招呼了，有人问我们怎麽认识的怎麽办？这样大家不都知道打工的事情了吗？我还要拿奖学金的，不能让人家知道。」
「······喔。」他的尾音拖得很长。
她假装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继续擦起了桌子。
其实胆小的人是她自己，她想着，像她这样孤僻又难相处的人，如果被别人知道和那麽受欢迎的人交朋友，搞不好会害他被嘲笑，要是因为这样，他反而不和她做朋友了怎麽办？
虽然她也不确定，友情会不会是那麽脆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