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吕成之倒在床上看影集，剧情告一段落，他想着差不多该洗漱然後就寝了，虽然隔天是假日，还是别熬夜为好。
拿着换洗衣物来到浴室，他瞧见隔壁徐若天房门半阖，里头漆黑一片，下意识探头查看，发现房内空无一人，他没来由地感到担忧。
虽然习惯了徐若天我行我素的性格，彻夜不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以往起码会知会他一声，告诉他自己不回家让他锁门之类的。
今日却一吭不声地消失，实在不寻常。
出於关心，他还是拨打了徐若天的电话，嘟嘟声响了良久，对方才迟迟接起。
「喂？你在哪里？今天不回家吗？」
「⋯⋯」
得不到对面的回应，吕成之又唤几声：「哈罗？你是被绑架还是睡着了？你再不应声，我要报警了喔。」
「磅！」话筒另一头忽然传来大力的碰撞声，吓得吕成之着急问：「喂！你是真的被绑架了是不是！？」
没等到回应，话筒接着传来陌生的嗓音，「喂？你好，这边是XX酒吧，手机的主人醉倒了⋯⋯请问是他的家属或朋友吗？」
吕成之难以理解地蹙起眉，徐若天这人虽然爱喝，也很少去酒吧的。家里塞满冰箱的啤酒，和他整柜珍贵的红酒白酒已经足够他喝了。
要不是与人相约小酌一杯，他从来不独自一人腻在酒吧的。
吕成之来不及整理混乱的思绪，请对方告诉自己地址後，匆忙披上大衣，叫了辆计程车赶去现场。
进入酒吧，他越过人潮快步疾走，木质地板被他的脚步弄得嘎吱作响，掩盖了优美的钢琴曲调，透过昏暗的灯光，他瞅见徐若天的背影，正趴在吧台上不醒人事。
吕成之来到他身边，轻摇几下，试图将他唤醒。
「他已经在这喝好几个小时了，时而睡时而喝，怎麽叫都叫不醒⋯⋯」调酒师一脸同情，忍不住开口，吕成之此时才听出他是方才接电话的人。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喂，徐若天！醒醒，别睡了！」
徐若天缓缓撑开沈重的眼皮，被酒精醉得满面红晕，浑身酒臭味，意识迷蒙的模样看上去狼狈不堪。
即便在家喝，吕成之也从未见过他喝得这样酩酊大醉，直觉告诉他肯定是发生了什麽事。
「你怎麽回事？一个人跑来酒吧还喝成这样！走了回家了⋯⋯」吕成之正准备将他扶起，没料到徐若天倏地揪住他的手。
「再喝一杯⋯⋯」
「喝屁啊！再喝要酒精中毒了！」
徐若天坐直身子，垂着头，揪着吕成之的手始终不愿放开，哑着嗓子道：「陪我⋯⋯再喝一杯⋯⋯」
没见过徐若天如此固执麻烦的模样，吕成之无奈叹口气，一屁股落在邻座椅子上。
见吕成之乖乖坐下，向调酒师点了两杯马丁尼，徐若天忍不住会心一笑，上一次一起去酒吧已经是大学的事了，他居然还记得自己喜欢喝的口味。
「你喝慢点，顺便告诉我你到底在发什麽神经？」吕成之耐心地安抚他，即使他的话语一如既往地狠毒。
徐若天一手撑着头，一手托着酒杯，灯光照射於玻璃上，映入他混浊无光的眸底。
无尽想倾泻而出的话语，本应该要对那个人说的那些心声，却只能留在结束後，将一切仰头饮尽，细细品嚐舌根传来的苦涩。
见徐若天将酒一口饮尽，被呛得用力咳了几声，吕成之赶紧拿出面纸替他擦拭。
「唉呀！不是让你慢慢喝吗！」吕成之简直不忍直视他这副颓废模样，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若天喘了口气，模糊的视线定睛於吕成之身上，幽幽开口：「你还记得你不认同我和吕善之交往的原因吗？」
吕成之面露惊愕，这是自他们吵架以来避而不谈的话题，没想到他竟自己开了口。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我要是你，我也不会同意妹妹跟这种人交往。」
他看上去神智不清，话语零碎得让人难以理解，但拼拼凑凑也多少能推测他想表达的意思。
「你干嘛？跟我妹吵架了？」
「呵⋯⋯」他轻笑了几声，「能吵架就好了。」
要是能吵架，至少他们能知道对方的想法，至少，能透过吵架来沟通磨合。
可他连这点机会也没有，他什麽话都来不及说。
让她默不吭声委屈自己，让她独自下了分开的决定，千错万错都来自於他自己。
「她说，让我把她跟胡谨沂一起丢了，是我把她逼到这个地步的⋯⋯」徐若天愈发激动，起身凑近吕成之，用力拍打自己的胸脯，「让她觉得自己从不被爱，让她觉得自己连胡谨沂的替代品都算不上的人，居然是我！」
他扯开嗓子怒吼，随着一阵晕眩袭来，他踉跄地坐回位子上。
吕成之想起在医院那时，吕善之明明去找了徐若天却空手而归，还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她肯定背负了许多他无法想像的重担，却从不向身边的人求助。
他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妹妹那总是独自承受的倔强个性，将自己逼向崩溃边缘；而早在胡谨沂离去时就被掏空了心的徐若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丝希望却又幻灭⋯⋯
失去心上人的那种伤痛，他无法想像伤痕累累的徐若天能够再承受第二次。
「现在我才知道，和我在一起时的吕善之到底在想些什麽⋯⋯她肯定想着，和我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回老家，在我身旁说说笑笑的人如果不是她，是胡谨沂该有多好。」
徐若天颤抖着嗓子低声呢喃：「可并不是那样啊⋯⋯」
他爱着胡谨沂没错，岂是经过几个秋就能忘得了的，但她也说过，莫内有再婚的权利，他难道就没有再爱一个人的资格吗？
他明白，因为自己心里一直留有胡谨沂的位置，害怕爱上他的人会经历这些苦痛，才一直想与人保持距离，正如他当初所说，他不是个值得被爱的人。
但他也会孤单，也会无助，也会想要再被人所爱。
一个失去挚爱的人拥有这样的想法，难道太过自私了吗？
「我奶奶生病了你知道吧？我可能会回老家去，以後没人和你合租了，抱歉了。」
「有什麽好抱歉的，和我合租又不是你的义务⋯⋯」
徐若天笑着拍了拍吕成之的肩，参杂了些许不舍和惋惜。
「当初没能把胡谨沂留下来，我不甘心、很不甘心；现在我要走，却没能把吕善之一起带走，我舍不得、很舍不得⋯⋯我怎麽搞的，什麽都留不住。」
徐若天一会儿哽咽，一会儿自嘲着傻笑，情绪摆荡不稳。
实在不忍直视他借酒浇愁的模样，吕成之心上好似被压了颗大石头，沈得可以，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你醉了，别把自己搞得那麽难受，先喝口水⋯⋯」
徐若天听话地轻啜了几口水，随後醉倒在吧台上。
「吕成之，告诉我⋯⋯我离开以後，她就会幸福吗？」
吕成之默然半晌，拍了拍他的背，轻轻安抚，「在她遇见一个能够托付终生的人之前，我都会陪着她，你别担心。」
徐若天轻声回应，「她很善良也很傻，千万要注意接近她的男人，别让她再被伤害了，我真的希望她好好的。」
眼皮沈得几乎阖上，迷茫之际，彷佛还能看见吕善之在自己面前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从她明亮的杏眼中滚落而下，划破了那白嫩的脸庞。
初次见她落泪，只因他说了放弃自我的话。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能不能答应我⋯⋯」
好喜欢愿意为了自己落泪的她，好心疼总是为自己着想的她。
好想告诉她自己会好好保护她⋯⋯可此时的他连举起手的力气也没有。
他再也没有办法上前拥抱她。
「告诉她，我会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徐若天的声音逐渐渺小，尾音在空中渐渐飘散——
「……我会好好的活着。」
看着他昏睡过去，眼角泛着泪光，一张冷峻坚强的脸庞挂着两行泪痕，吕成之的心情伴随夜色愈发深厚，愈发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