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旖葳发现自己在想昨天那男孩。昨天晚餐吃的实在不太愉快,被当着那麽多的人面拒绝,太丢脸了,那个人真没礼貌,而且火锅也很普通,两三百块的廉价东西果然难吃。
她稍微侧头把卷发拨到肩後,拖着竹扫把意兴阑珊地走到树荫底下,随意地摆动手臂。太阳好大,她有点担心自己的防晒乳涂的不够。
想起那男孩时,感觉闷闷的。不是伤心,也不是「得不到的最美」那种朦胧的遗憾,是不满,埋怨,和气恼。怎麽会有人这样直接拒绝啊?害人一点面子都没有!
她把一片落叶扫开。
「喂,江旖葳!」贺声昂拿着畚箕走来,红色的塑胶畚箕被一百八十几公分的他拿在手里,变得很迷你。「你一大早就在想什麽啊?男朋友?」
江旖葳不客气地翻了他一个白眼。贺声昂总能轻易让她火大,就算他们是朋友,就算他有一张带点坏坏的感觉的帅脸。她不是很懂为什麽有些女生会被他吸引。不就一个小痞子吗?
「你才一大早思春啦,白痴。我在想事情。」
「想什麽?」
「就昨天我跟曼晴去吃火锅,那个火锅一点都不好吃,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看到一个男的,新美的,我去跟他要Instagram,他说他没有在用,所以我又跟他要了Facebook跟Line,他都口气很差的拒绝了,超级没有礼貌。新美的学生有够没素质。」
「新美的?」
「对啊。」江旖葳哼了一下,把寥寥几片树叶和沙尘扫进畚箕里。
贺声昂好像觉得很有趣,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同样也是水果牌最新款,打开相簿滑了滑,接着把萤幕转向她,「该不会是这家伙吧?」
那是他跟一个没多少好脸色的男孩的自拍合照,矮他半颗头的男孩戴着金色的圆框眼镜,嫌恶深藏在淡淡的表情和僵硬的嘴角里,以及收着手臂不想和他靠太近的距离间。这张照片是几个月前国中毕业时在谢师宴的会场拍的。江旖葳瞪大双眼,点点头,又恢复本来的神色,斜睨着他,「你们以前同班喔?你是不是被人家讨厌啊?看他很不想跟你拍照,你是不是对人家做过什麽?」
「拜托,他本来就那个脸。我跟他可是朋友欸。」贺声昂笑嘻嘻地把手机收起,一点都不客气地说:「你眼光很差耶。」
「啊?」
「我说你看男人的眼光啊,有够烂,烂死了。你跟他要IG什麽的他当然不会给,我看他只会给男生,哈。」
「只给男生?」
「我的意思是,我看他八成喜欢男生,你懂我的意思吗?」
回过神,温煜朗就意识到自己在想关诚谅。就在现在,数学课途中,关诚谅离他不过几公尺远,就在几个座位之外。
准确地说,其实是想着昨晚的事。洗完澡後,他发现关诚谅传Line问:「你回到家了吗?」
「嗯。」
「那就好。」传来的讯息後面还有一个笑脸,接着传来的是一段影片。温煜朗拿起吹风机,推下开关,热风瞬间呼呼作响,吹乱了他的头发。
现在是怎麽回事?聊天吗?关诚谅想要跟他聊天吗?他们今天才刚认识──不不不,也算不上很认识吧?只是刚好是同学,突然聊起来进度会不会太快?他是想交朋友吗?
头发半乾,发尾还有明显的潮湿感,温煜朗停止使用吹风机,捧着手机看起了影片。
关诚谅传来的影片是他自己拍的,和他IG上的照片一样,是生活的小纪录。两只猫,穿白袜的宾士猫和麒麟尾花猫,正在路边一辆线条方正、有点掉漆斑驳的老宾士的引擎盖上打交道。
白袜伸出右前脚试探性地碰了碰趴着的花猫,花猫冷冷看了牠一眼,徐徐眨了下眼睛,一副很无聊的模样。白袜看牠没什麽反应,大起胆子,猛力将猫掌拍了下去。
花猫闭上眼睛张嘴叫了一声,吃痛似的,却没有跑走或反击,还是趴在那里,一脸无奈,短短的尾巴动了动。白袜又伸手,画面晃了一下,镜头靠近两只猫,关诚谅伸手去挡躁动的白袜,用温和的责备口吻说:「嗯,不可以喔。」
白袜收回手,乖乖坐着,很无辜地冲他叫了一声。
花猫好像找到靠山一样,放心地翻身躺下,露出柔软的肚皮。关诚谅揉揉牠的肚子,花猫毫无防备,白袜就趁这个时候冲过来,用力把花猫推了下去。画面晃动,猫叫声不断。
镜头从引擎盖来到地上。被偷袭的花猫站在关诚谅脚边抖抖胡须、身子和尾巴。
「你有没有怎麽样啊麻糬?」
名叫麻糬的花猫看着上方大声地叫了一下,是那种生气的声音。接着牠厌烦地蹲坐下来,低下头抬起左前脚洗脸,然後用头顶蹭了蹭他的脚,就这样算了,不想跟白袜计较。视角上移,端坐在引擎盖上的白袜用很嗲的声音喵了一下。
「袜袜,你怎麽可以把人家推下去啊?」
「喵。」我哪有。
画面之外传来另外一道声音,一个妇人用带笑的声音说:「牠们只是在玩啦。」
「麻糬好像不喜欢。」
「牠们每次都这样,习惯就好了。啊你爸爸刚刚出去了欸,这样你能进去家里吗?」
「我有钥匙。」
「啊你吃饱了吗?你阿妈不在了,现在是谁在做饭啊?」
「我爸。我跟朋友刚刚在外面吃过了、啊──袜袜!」
画面拍到一只白色的猫手飞速袭来以後便剧烈摇晃,天旋地转,然後黑掉。「哎哟袜袜!你怎麽这麽皮蛤!」妇人骂道。画面亮起,影片结束。
看完影片,温煜朗微笑着在聊天室下方的对话栏位写:「那是你的猫吗?」好像不是,但问一下也无妨。
「我没有养宠物。麻糬和袜袜是邻居的猫,常常像这样在路上晃。」
「袜袜很有活力耶。」
「根本精力过剩。每天都可以听到邻居骂牠,超好笑。袜袜,不要打麻薯!袜袜,不要追大黑!大黑是另外一个邻居的狗。袜袜,不要咬老鼠进来!袜袜!」
温煜朗笑了起来。看来袜袜是个可爱又活泼的小恶魔。
「是说,你家现在只有你一个啊?」
关诚谅那一头停顿了一下,不知道在做什麽,回覆的讯息短短的:「对啊。」
温煜朗有点不知道要说什麽了,正思索着,关诚谅又传来讯息:「我先下了。明天学校见。」
「啊好,掰掰。」
回忆也就此结束。温煜朗看着写满公式的黑板,他课本上的笔记写了一半,数学老师拿起板擦,「都抄完了齁?」这个问题有问跟没问都差不多,因为她一问完就很豪气地把黑板上的粉笔字迹擦掉了。
算了,笔记落掉就落掉,心情好的话再跟许兴奕借笔记就好。他很快地在笔记的空白处画了一只猫,画完一只又觉得好像不够,牠好像太孤单了,於是又画了一只陪在牠身边。
等到抬起头,黑板又被一大串数字占去三分之一的版位。他放下笔从书包里拿出水壶,喝了口早上装的温水。数学老师刚好往他们这个区域看过来,他连忙机敏地露出专心的表情假装有在听课。他现在得把笔放到一旁,不然等这节课过後,他的课本上就会长出一堆猫。有时候就是会手痒,对吧?
下课了。许兴奕拿着昨天从补习班得到的英文段考解答跑来,「欸,我们来‧‧‧‧‧‧你是怎样?为什麽课本上会有两只猫啊?上课认真点好不好。」
「好啦。等下借我你的课本,我有些笔记没抄到。」
下课了。贺声昂把刚刚在课堂上对过的英文考卷挟进课本,把课本塞进抽屉里,顺便拿出手机。他打开相簿,看几个月前在谢师宴上拍的照片。那天是同学们最後一次完整地聚在一起,好不愉快。对了,都过好一阵子了,要不要约一约那些比较要好的朋友,找个时间出来见一面呢?
然後,一定要邀温煜朗。想到还未成形的聚会,他忍不住勾起笑容。
真好奇他现在怎麽样了啊,还是像以前一样那麽「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