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初，家家户户华灯高挂，照亮空静的街道。挽秋交叠着十指站在将军府门口台阶上来回踱步，时不时望向街道，像在等待某人。
又过了一会，终於在街角看见熟悉的身影。
「姑娘今日特别晚归，可是在外用膳了？」看见乔昀缓步归来，挽秋赶紧迎上去。
「用了用了，谢谢你。」乔昀见挽秋特地在外头等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柏聿的近身仆从不多，吟春倚夏挽秋忍冬四人，恰好凑齐四季。
一进府，挽秋便先辞行，乔昀一人走过前院，正巧看见柏聿坐在石椅上，手里拿着什麽在读。
「在看什麽呀？」犹豫了一下，乔昀还是走过去。
「没什麽，一些小事。」柏聿抬起头，三两下将纸折好收进袖中，沉默一会才缓缓开口：「今日为何独自出府？万一出事该如何？」
「没事！」乔昀笑了笑，「就上街逛逛，不必太劳烦别人。」
「你觉得在我府上太劳烦我吗？」柏聿忽然开口。
「我……」
「我并未这样想。」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初时确非单纯好心收留你，可我并无恶意。如今疑惑已解，得知你为恩人之女……」
「我没怪你！这很正常，我很感激你收留我。」乔昀赶紧解释，「但我不需要你报恩！我也没做什麽……」
「谁说我要报恩？」柏聿又开口，神情未见波澜。
「欸？」怎麽跟她想的不一样？
「得知你为恩人之女，我很惊喜。」柏聿迳自说下去，「不过留你在府无关恩情，只是将你当作知心挚友，帮助朋友应当不为过。」
他话说得诚恳，倒让乔昀觉得是她自作多情了。
「我知晓你与扶尹相识，若你真觉得在我府上住不惯，觉得别扭想搬离府，我自然尊重你。」
「也没有啦……就是觉得无功不受禄嘛……」
「如何无功？」柏聿定定地望着乔昀，「我倒觉得，你有奇功。」
她还想问哪来的奇功，柏聿又开口。
「罢了，夜已深，你尽早歇息吧。」
语毕，他倒真的直接回房，徒留乔昀一人呆站着，绞尽脑汁努力思考所谓奇功何在。
「啧啧……看不出来挺高招啊……」数十里外，扶尹捧着白釉茶碟，澄净的茶水映着乔昀百思不得其解的困窘脸庞，阵阵涟漪泛起，转眼又变成闪烁的琥珀眼，他唇角轻勾：「还以为是根木头，原来是头狼啊。」
「摊上笨丫头，这狼脑子也不太灵光，罢了，往後是谁吃亏也指不定呢。」
之後几天乔昀过得很老实，没有往嗥舞阁跑，也没有离开将军府，总是一个人不知道弄些什麽，也不让人打扰。某日一早，柏聿正穿戴好朝服欲上朝，宫中的太监却来传话，说是皇上龙体微恙，故而免了早朝。柏聿送走太监後正沉思着，一抬头却见不远处一辆双驹马车缓缓而来，看见马车上的饰纹，柏聿心中了然，他站在台阶上，静静等待其到来。
马车没多久便到府前，一见燕王撩开锦帘走下马车，柏聿立即迎上前去，燕王却但笑不语，只侧过身子走到一旁，伸出手拂开帘子，一支显目的翡翠芍药步摇探了出来，这回又下来一名女子。
女子提着水青色层缎华裙缓步走下，徐徐微风拂来，冰蓝蚕丝轻纱随之轻扬，她略一抬手将拂在脸上的长发拢到耳後，点了胭脂的朱唇稍稍勾起，微抬起眸，一双深邃的桃花眼含笑，宛若撩人心弦的清风。
柏聿望着步下马车的两人，低下头行礼，「臣见过燕王殿下、逢阳郡主。」
「哎！免礼。」燕王笑得爽朗，几人一同进府，「凑巧与逢阳说了新阁落成的事，顺道提起你的表妹，她俩看着年纪相仿，她就想见见。」
「前几日听堂兄提起，想着自小从未离开旌城，便想听听一些地方的趣闻。」逢阳微歛着目，语调轻软柔绵，「逢阳不请自来，聿哥哥会不会觉得不方便？」
「逢阳到底是荳蔻少女，女子嘛，总有些共同话题。」几人甫入座，吟春便上前斟茶，燕王品着佳茗，疼爱地望着逢阳。
「郡主多虑了，只怕臣的表妹礼数不周，得罪郡主。」柏聿低声答着，「她此时应在院中，不如臣让她……」
「那我们也到外头吧，我看凉亭不错，也不那麽拘谨。」逢阳忽地打断柏聿，她来回望着屋里两个男人，笑靥如花。
院里，乔昀完全如柏聿所言，坐在亭中专注地摆弄什麽，不时扭扭手臂活络筋骨，似乎遇到瓶颈，她纠结着一张脸不停唉声叹气。
桌上是一个难以辨认的不规则状物体，一边还四散着各种零件。上回她从嗥舞阁回来，扶尹就塞了这个东西给她，说让她打磨时间，这奇形怪状的东西看着像立体模型，只是零件太多她又没有成品图，只好且拚且凑，组了几天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都怪那只臭狐狸，哪有人给模型不附分解步骤跟成品图的啊！
耐心几近磨灭，她一气恼就把零件随手一推，刚一抬头就看见廊下走来三人，她赶紧收拾石桌上的木头小部件，不让桌面太紊乱。
「乔姑娘。」燕王率先进入亭内，他瞟了一眼桌上的零件，眼底露出疑问，「这是何物？」
「一些消磨时间的玩意而已！」乔昀赶紧起身，目光不由自主瞥向唯一的女子，只停留一瞬随即看向柏聿。
这位该不会是......
「昀儿，见到逢阳郡主还不行礼？」柏聿神色自若，眉头只轻轻一动，若有似无地给出回应。
乔昀登时顿了一下，才赶紧俯首行礼，不是因为终於见到逢阳而震惊，而是柏聿刚才......
叫她......昀儿......
什麽昀儿！别扭死了！她惊恐地盯着柏聿，罪魁祸首却像没事人一样，转头就让人送上茶水糕点。
燕王一落座便伸手摆弄着桌上的小部件，似乎相当感兴趣。逢阳看着也来了兴致，虽没有跟着一起拼拼凑凑，也在一旁专注地看着，孰料这玩意着实复杂，燕王奋斗许久最终仍罢手，转而继续品茗闲聊。
许是年龄相近加之逢阳久居深闺，聊没几句便主动让乔昀说些奇闻轶事，乔昀见柏聿没有反应，脑筋转了几转，搬出几个着名的神怪故事稍作改编，故事一个接一个，燕王和逢阳听得仔细，小小的六角凉亭顿成说书亭了。
没过多久，太阳渐渐爬上头顶，饶是石亭有遮荫，还是显得闷热了，众人只好退回屋内，乔昀与逢阳待在偏厅，逢阳举止虽依旧矜持，语气间却多了熟稔，倒也没有故作姿态的模样。燕王则是转而和柏聿在主厅内不知聊了什麽，一个时辰後，下人便来传达燕王欲回府的消息。
「乔姑娘落落大方博学多闻，故事说得又活灵活现，连随手的玩意都如此高深，实在当得起才女之名。」四人走出府外，逢阳站在马车边温声说道，「希望下回能在瑞哥哥的宴上见到姑娘。」
「多谢郡主抬爱。」乔昀低头回礼，与柏聿一同目送马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