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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日向翔阳的时候,而且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觉得他吵闹,像个精力过剩的小孩,在体育馆里到处奔来奔去。
站在体育馆的门前,但是还是有点距离,按常理说哪怕说话也只能听见模模糊糊的声音,而这次我却清楚地听清了他们讲话。
我不懂什么排球的规矩,也不懂什么专业术语,只觉得心烦。
我看向和我青梅竹马多年的结子,她是排球队的经理,从小我们就一起长大,关系非常亲密,因此说话时也少了几分顾忌。
我说:“不嫌弃他们吵吗?”
洁子的眼神动都不动,让我怀疑她是不是没听懂我的话。
就在我打算再度开口时,她才回答我:“有时候确实会这么想。”
洁子不是个经常会把情绪表现在脸上的人,但在谈起排球队的时候却经常在笑。
“可和他们在一起,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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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花今天还是那么吃的那么少?”
洁子扫了一眼我的面包牛奶,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我还是听出了不赞同的意思。
“我是模特哦,饮食方面一直要控制的。”
从去年开始我就找了一份打工,是兼职的平面模特。
自从我儿时父母离婚开始,只剩我和爷爷两个人住在这里。除了每个月他们两个人会寄回来生活费以外提醒我还活着以外,就没有半点消息。我想过去那么多年了,他们应该也有了新的家庭。
爱情这种东西实在是过于缥缈,我父母他们之间的爱情消失了,所以分开了。
隔壁家河野爷爷和奶奶,他们的爱永不消逝,所以哪怕死亡也没能分开他们。
只是我没想到,在我告诉他们爷爷住院以后,竟然连治病的费用也不愿意出一些。所以我现在能省则省,兼职得来的费用全都拿去医院了。
“保持身材的话,运动也可以啊。”洁子坐到我的身边,向我提议道:“下午要来我们这里看看吗?”
“哈?”
洁子又重复一遍:“来我们这里,运动吧。”
她的语气并不是建议,而是肯定,而且我绝对跑不掉的那种。
“饶了我吧……”
我歪头叹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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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哦哦哦哦哦————是‘双清’!!!乌野两朵最美的花!!!”
我和洁子出现的一瞬间那个和尚头的男生兴奋地跳了起来。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这个外号真的非常…………简单粗暴?我的名字是‘清川玲花’,而洁子是‘清水洁子’,我们两个关系又近,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这个‘双清’的外号。
听起来像是什么药水的名字。
我知道自己和洁子的样貌都是属于比较出众的那类,可也没有到惊艳的程度,可能对于高中男生来说就足够了吧。也正因如此,我对于他人的视线非常敏感,比如说……
我转过头去,正好与某个橙色的眸子对上了。
对上的那一瞬间,他又飞快地移开脸,只是从我这个角度能看见红透的耳根子。或许是他的动作过于欲盖弥彰,他身边那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孩子拍着他的肩膀,似乎在调侃他。
只不过他们是勾肩搭背说着悄悄话,我没能听见他们说什么。
正想着怎么样才能从洁子手中逃过去,她就朝着那个方向招招手,“日向,过来一下。”
于是那个刚刚盯着我看的男孩子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像是我小姨养的柯基,腿短短的,整个人散发出看上去很好骗的那种憨厚感,同时精力也很旺盛,能在院子里跑一整天。而且走进了才发觉,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矮一点,我身高170厘米,他至少要比我矮上6、7公分。
“清水前辈!”
“正好,你教一下玲花怎么垫球,不用太专业,只是让她动动身子而已。”
我惊呆了:“洁子?!你是认真的吗?”
他也惊呆了:“诶?!让我来?!”
“清水前辈,我也可以!”和尚头举手。
“你不可以。”洁子无情地拒绝:“不安全。”
我:所以你是出于这个原因给我挑了个柯基崽对吗?
洁子在某些方面向来说一不二,就连我也没办法反抗,我叹气:“柯基崽。”
“诶?前辈是在叫我吗?”
“是啊。”我手一伸,拿过了他手上的排球,忍不住想要调戏他:“来教教我吧,小个子老师。”
我满意地看着他红了脸。
然后就被洁子眼神警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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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只要洁子能够抓得住我,那么那天我必然会出现在排球场,然后自己默默一个人对着墙壁垫球。
其实这个动作并不难,也可能我不是专业的原因,因此才没有特意去在乎我的动作。洁子说比起少吃东西饿坏身子,还是运动要靠谱一点。
当时柯基崽兴致勃勃地打算教我别的动作,但被洁子给制止了。
“影山你这混蛋!!!你是故意的吧!!”
“吵死了!!明明是你自己不行就不要怪我!!”
不过………………
我忍不住问洁子:“他们每天都这样吗?”
“对哦。”洁子抱着个箱子从我身边走过,“不要偷懒,我在看着。”
“再看两眼。”我敷衍地回应她。
球场上的男孩比其他队员要矮上一截,但存在感却比其他人要高上一倍不止。我不打排球可我也知道排球队员的身高要越高越占有优势,我这边正偷着闲,那边的柯基崽似乎和另外一个高高的黑发男孩子结束了争吵,又开始了训练。
柯基崽退后一段距离,开始助跑。
球鞋狠狠地剁在地板上,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摩擦同时,暖橙色的男孩高高跃起,超过我了的认知,打碎了我的观念,飞向了天空。
真是奇怪啊,明明已经是黄昏,我却能看见午日的阳光。
暖橙色的,洋溢着活力,温暖的空气在一瞬间涌入我的鼻腔,让我忍不住眷恋。
“咚”地一声。
从天空到大地,我的心脏仍在止不住地狂跳,令人眩晕。
“前辈前辈!!”
落到地面的柯基崽兴奋地跑到我面前,那抹橙色就这样挤满我的视线。
“我刚刚做到了哦!”
他像只叼着玩具回来给主人邀功的柯基犬,那双和他发色一致的眼眸正一错不错地盯着我,试图向我表现出他的好。
我只是个外行人,刚才那一跳我也不知算是好不好,只能干巴巴回应几句:“嗯、嗯,是挺好的。”
我觉得这样会不会太打击他了,干脆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摸小姨家的柯基犬一样。
“做的很好。”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做出这样举动,瞬间整个人僵硬在原地,脸蛋很快泛起红晕,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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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基崽:前辈前辈!我们今天有音驹的练习赛哦!】
【柯基崽:我们去集训了,东京的学校好厉害啊!】
【柯基崽:前辈,我今天从全国前五的人那里学到了必杀技!】
………………
因为之前那件事情的缘故,柯基崽和我交换了邮箱,他的精力好像每天都用不完似的总能找到闲下来的时间给我发邮件。
我不常回复他,也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理,即便如此他也很满足,因为他说他怕我嫌弃他烦。人都是要经过相处之后才了解对方的,如果是之前的我,可能在他搭话的一瞬间就转头离开。
我因为某些原因从今天没有去上课,正巧回家的路上遇上了情绪低落的柯基崽。
以往都是蹦着走的柯基崽今天反常地两只脚踏踏实实走在地面,眼眶红红,似乎刚刚哭过。
“前辈。”就连柯基崽的声音也低沉了许多,还有些鼻音,“今天前辈不去学校吗?”
“有些原因。”我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手感甚好,我记得洁子说过他们最近有场很重要的比赛来着,看这个样子,大概是输了吧。
我有心想安慰他,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该死,这个时候我的国文那么高成绩怎么就排不上用场。
他强颜欢笑:“前辈没事的,我以后会赢过他们……”
我见他这幅模样,笑的比哭还难看,和以往一点也不像,干脆把他脑袋埋进胸口。
“再哭一会吧,只有我在,没事的。”
“…………嗯。”
柯基崽第一次将手绕在了我的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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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小和爷爷生活,可以说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你又去做那些不上道的兼职了?”爷爷怒目圆瞪,他一直反对我做平面模特这事,认为我不如去好好读书。
“说话不要那么难听。”我给桌上的花瓶换了新的花朵,“什么叫‘不上道的兼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孙女做了什么对不起家里人的事。”
我叹了叹气:“我不做兼职哪里来的钱给你交住院费啊。”
我承认这确实占了我一部分学习时间,尤其是我在高三这个时期。可要我彻底放弃爷爷,我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情。
“老爷子我身体强壮得很,不需要。”他头一扭,撇过身去不理我。
我给他收拾好了病房里的东西,虽然可以交给护士小姐,但我还是想亲自做些什么。
“玲花。”
我的手刚好搭上病房的拉门,听见爷爷喊我。
“好好活着,自己一个人也好,还是和人在一起也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悠长,和以往不一样的感觉让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总之就是好好的,生活下去,自己开心就好。”
“我知道啦,会的。”
我嘴上这样答应了他,但实际做不做得到还是另一回事。离开医院前我特意嘱咐了一下护士小姐,让她帮我多多留意一下爷爷的情况,若是发生了什么要立刻联系我。
………………
爷爷是在我上课的时候去世的。
我看着这个一直不服输的小老头如今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感到浑身的不自在,我觉得他还是应该从床上坐起来整天指责我又偷偷打工,遇到不喜欢吃的东西还会像个小孩一样挑食,身体不好还偷偷跑到外面和别的老头吵架……
更奇怪的是我,我竟然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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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是洁子他们家帮我做的,我好像从那天开始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失神的状态,哭也哭不出来,只能发呆。
有亲戚在背后议论我是个随了那对冷血的父母,唯一的亲人去世竟然没点举动表示。
洁子很担心我,但她也有事情要忙不能整天围在我身边。
不知不觉间,我走到了体育馆的门口。
里面排球拍在地面的声音“啪、啪”地响,还有吵吵闹闹的笑声。
我不知道柯基崽是喜欢这个动作,还是我每次过来时他都刚好在做这个。
他的双臂伴随着声响向后张开,如同鸟儿的双翼,在一瞬间脱离了地球的引力,飞向了天空。
咚地一声,又是咚地一声。
落在了我的心上。
带着暖阳的香气。
他脸上带着笑,不知为何有些刺痛我的心。
我不知道我站在门口呆了多久,直到洁子发现我时,我才发觉小腿发软。
于是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膝盖接触到地面时发出了不小的声音,过后一定会青掉。可现在的我已经顾不上疼痛了,泪水如同溃提的洪水涌出眼眶,我嘶吼着,咽呜着,情绪在那一瞬间全部崩溃,我才意识到,我是真的变成一个人。
也明白了,有些人,只要在那里,就能成为一个人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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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大概是喜欢柯基崽的。
他大概也是喜欢我的。
只是我们双方都没有进一步的发展。我不知道柯基崽是出于什么理由,但我暂时还不想在我唯一的亲人去世后立刻发展恋情的打算,这种遭人埋汰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可这也不妨碍我喜欢着他,喜欢这个暖阳一般的男孩子。
我们就这样相伴,哪怕我高中毕业,也没有断开联系。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两年多,他也快毕业了。我想着能不能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和我说:
“前辈,我要去巴西了。”
我是真的懵了,我想着我足够暗示他多回,快来向我表白,只是每回他都装作不知道,让我不知道是生气好还是怎么样。
不要问我为什么不表白,我只是单纯的脸皮薄,说不出口。
现在我如愿的尝到了“恶果”。
然而我有更糟糕的想法,他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了他走的那天,原本他的身高都快接近我了,只是我穿了高跟鞋硬是高他半个头出来。
他牵着我的手,热的发烫的双手暖着我的心,然后也是第一次自己主动拥抱了我。
“前辈,等我回来好不好?”
我的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我感受到掌心下是结实的肌肉,忍不住有些发颤,我的声音也在发颤。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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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向翔阳第一次见清川玲花的时候是在开学仪式后不久。
当时他满脑子都是排球,对其他事情不太上心,因此也遭到了别人的一些不满。都是高中生,玩不出什么高级的花样,只有刻意的小刁难。
他第一次被人堵在了走廊角落里,虽然可以凭借身体能力逃出去,也可以联系影山和月岛他们过来吓吓这些家伙,只是在他做出什么之前,有人的声音便打断了一切。
“怎么,聚众欺负小朋友,想不到这年头还有人做得出这种昭和混混的事情啊。”
日向翔阳的眼神被吸引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看到的人,总之,就是能够夺取人的眼神那种美丽,以及高了他一个头的身高。
那些堵他的人见是高年级的学姐之后,便放弃了动作,慌忙地跑走了。
日向翔阳看着那位美人,走到自己面前,轻轻问自己:“你一年级的,怎么在这里被堵了?”
日向翔阳说不出话来,“我……”
学姐轻笑了几声,提醒他:“下次记得要先跑,知道吗?”
“嗯。”
他就这样陷入了不知名的单相思。
前辈很优秀。
成绩名列前茅,样貌出众,对人友善,和清水前辈一样在学校里很有人气,好像做什么都难不倒她,就连排球她都能有学有样。
越是接触,就越是了解前辈,也变得越喜欢她。
只是现在的他还不行,他还没有什么可以拿的出手的条件去追求前辈。
至少要做出些什么才行,不然的话,会守不住前辈的。
所以,要等我回来啊,玲花。
日向翔阳登上了飞去巴西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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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又过去两年。
因为时差和工作,我很少和翔阳联系,比以往还要少的程度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期间不是没有人试图和我交往,我想着,我还要等他,所以就统统拒绝。
还得了个‘冰雪女王’的称号。
我:……你们不工作在这里干啥呢。
直到有天,洁子联系我,说翔阳回来了,比赛就在后天。
我当然是答应要去了!哪怕是有工作也不能阻挡我去看比赛的脚步!
然后我就真的有临时会议。
FXXK!!!!!!!!
等我拼了老命赶到体育馆时,都已经进行到了第三局。洁子从去年就改姓了,和当时的那个和尚头男孩子在一起,婚礼我也去参加了。
“好慢啊,是工作吗?”洁子让出一个位置给我。
“是。”我喘着气恶狠狠地回答:“我总有一天要拔了那个地中海剩下的毛!”
上司是个地中海,屁话极多。
我看向赛场,他似乎比以前要高了不少,但在这里动不动就超过一米八的高个子的比赛中还是小了不少。
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像以前一样,存在感极强,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两边势均力敌,说不上谁强谁弱。只是他去巴西两年,变了许多。那种浮躁的气息已经消散了不少,整个人透露出的是沉稳的魅力,更多从容不迫的气质。眼神里的坚毅倒是一直没有改变。
我脸一红,脑子里已经有些不得了的想法。
过去许久,排球的规则我就不知道被我抛到哪个角落里,我听着洁子和她丈夫讲解着看完了全程比赛。
结果当然是意料之中,翔阳出道第一战就赢得非常漂亮。
我想着等会和洁子他们一起去见翔阳,也不着急。
只是我听见了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的那种。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人家解说的麦,是那种可以让整个体育馆都听得见的。
“前辈!!!玲花!!!我回来了!!!我赢了!!!”
他对着我的方向,挥舞着手臂,似乎回到了高中时代。
“所以——和我交往好不好!!!”
洁子推了下发呆的我。
反应过来的我将手围成圆圈,放到嘴边,用尽今生最大的声音回应着。
“好啊————!!!”
-后记-
我觉得,职业运动员,体力真的好好啊。
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