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夜,竹林深处带起煞煞风鸣。
那是一片被青竹围绕的空地。
男人望着跟前的无字碑,眼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潮,他一身墨色劲装,上边绣着湖蓝暗纹。
约莫半晌,男人闭上眼,缓缓脱下手上的皮革轻甲,用赤裸的指尖触及那冰冷的碑铭,如同他周身的气场般,再次睁开的双眼依旧毫无波澜,只是静静得观想。
耳边充斥着四面八方呼煞而来的动静,修长的指尖仍然轻放在碑墓上,他仰首,皎洁的月光洒落视线,却似乎照不到记忆中的萧瑟身影。
此时,一名身形婀娜的女子,漫步於竹影中,见着男人也不觉奇异,她饶富兴致得轻笑。
「夜色已深,公子为何守在这无主之墓前,暗自神伤?」
男人眉头轻皱,「无主?」
「公子有所不知,这无字碑是曾经有少年为埋葬亲人所建,可悲啊,他对那名亲人一无所知。」女子目光落在男人放於碑墓上的手,继续道。
「少年的亲人即便是死去,也遭受着惨不人道的方式,被迫离开他为她所建的安宁之地⋯⋯」
「⋯⋯你想说甚麽?」男人眯起眼,却始终背对着女子。
「妾身是来提醒公子,组织不会如公子所愿。」
「如愿与否,由我说得算。」毫无感情起伏的声线却如坚石般硬生生在女子心中落下圈圈涟漪。
「呵,那妾身便拭目以待。」
男人充耳不闻,穿起轻甲,他转过身时,却再不见女子的身影。
「师兄!杳冥南门已被突破,根据逸传来的消息,组织很有可能将她炼制成第二具杀人武器。」一名和男人身穿同样衣着的少年,片刻间出现在他的眼前。
「知道了。」他径直穿过少年,从腰间取出一具银制面罩,将之戴上。
「尊已开始行动,师兄,我担心⋯⋯」少年神色担忧,转身跟在男人後头,见眼前人止步,他也跟着停下上前的举动。
「我既能阻止他们第一次,便能阻止第二次,走吧。」男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展开机关双翼跃上空中。
「是!」
风声响彻的竹林,再次回归宁静,彷佛无人造访般,徒留那无字碑屹立不摇得伫守於此。
伊圣英睁开眼,瞧着入目的漫天黄沙,以及越发清晰的遥远地平线另一头,不久前还被沙丘掩埋的土色城市。
骆驼商队驶过玉门关进入龙门荒漠已至半日,伊圣英一路上睡睡醒醒,也不过闭目养神。
沙洲地带,马贼当道,稍不留神便得人财两空。
「前方不远便是客栈,大夥再坚持会儿,便可歇歇,後头跟紧了!」骑在队伍前头的男子回首喊道。
伊圣英一双灵动大眼,注视着声音来源,意图将那人看穿,却甚麽也看不清。
一只手在她垂眸时抓住了她。
「就快到客栈啦,总算能将这一身风沙洗个乾净,真好。」说话的女子是伊圣英的师姐,她称自己做鸳鸯。
伊圣英和鸳鸯同教不同门,教中弟子相互师兄姐妹相称,大多却不熟悉彼此,伊圣英待人虽不致冷淡,却也没亲近到让人觉得好相处。
可鸳鸯为人乐观开朗,初次相遇便缠着伊圣英嘘寒问暖,家长里短的,是她不擅长应付的类型。
这次队伍的安排便是让她和鸳鸯同骑一头骆驼,伊圣英坐在後方,原是和鸳鸯刻意保留了一些距离,小手乖巧得放在两腿上。
不料鸳鸯一个劲儿的抓着她两只手环绕在自个腰腹上,这动作也使得伊圣英没了所谓的〝安全距离〞。
鸳鸯笑着表示万一她睡着啦,也不至於掉下去。
感受这师姐刻意按在她手背上的力道,她也不好松手不给人面子,虽说鸳鸯的性子也不在意,顶多就拉着她的手再抱自己一次。
「你说,长安是甚麽样子?」
「我听大师兄说长安城甚是繁华,街上总是张灯结彩的,人们日夜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不似圣墓山,每到夜晚便落得冷冷清清⋯⋯」
「我记得圣英你呀不是一直很向往那片中原大地吗?到时你想做的第一件事会是甚麽呢?」
「不知道。」一路上都是鸳鸯有一句没一句得聊着,伊圣英也就适时回个几句。
她依旧没想明白,为何这个一年没见几次面的师姐会知道她向往中原⋯⋯她真的表现得那麽明显吗?
「哈哈哈,我还以为你会有甚麽好的计画,比如不夜城一日游甚麽的,毕竟你期待很久!」
「没什麽期不期待,就是有那麽一点好奇。」
好奇故事的结局。
伊圣英话说一半,顿了顿,其实她也不确定她想要的答案是否就存在於中原,可她偏生就不是个服软的人,勤快得很,这要是升起哪怕一丁点的好奇心,便会追根究底死不松口。
「那你对大师兄也是因为好奇吗?」
「甚麽?」
「没什麽,我就是觉得你对我们大师兄不太乐见,盯着他的眼神彷佛要生剥了他的皮似的。」
鸳鸯口中的大师兄,便是方才领头带队喊他们跟上的男子。
伊圣英撇头望着远处一高一低的沙丘,只是轻喔了声,「有吗?」
她和大师兄平时接触的机会屈指可数,她虽不大喜欢这人,也没表现出什麽过激的举动。
伊圣英即便面无表情,也是让人觉得上辈子欠她黄金千两没还似的,不过平白无故被人误会是在生气这一点,她也为自己感到委屈。
所以造成她和同龄人间有些疏远,也就鸳鸯那性子不计较,一有见面的机会就必定来蹭个几下,或许她知道伊圣英外冷内热,不似外表上高冷,她肚子里有着一堆稀奇古怪的理想、梦想和幻想。
独独只有看见这男人时,眉头会轻皱几分随即舒展开,这是她对某样东西不大喜欢时会有的表现,和平时无异,在众人眼中伊圣英对每个人都是如此,便习以为常。
「看来是我误会了。」见伊圣英漫不经心,她也只好笑着作罢,单手拢了拢虚环在腰上的双手。
伊圣英才不会好奇她不喜悦的东西,包括人。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她就是觉得这位〝大师兄〞很是古怪,说不出哪的筋不对,就是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
虽然她也是不久前才见过大师兄真容,这样随意判断着实不太公平,但她面对这个人时,不免将警觉心提至最高。
这人绝不是个诚实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