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耽美】一代儒醫 — 之一

正文 【耽美】一代儒醫 — 之一

「未及弱冠就能得到太子举荐,真是让卑职好生期待。」尚岩㶅说这话时毫无喜色,一双眼睛锐利扫去,直盯着正在替尚左江把脉的年轻大夫。

「少将军放心,陆家儒医一脉在清州已扬名百余年,若非陆家淡泊名利,不喜进官场,否则今日太医署里的医官肯定泰半都姓陆呢。」南宫泓彦笑着道,与尚家两兄弟担忧的模样大相迳庭。

「希望一切如太子所言。」尚岩㶅虚应,却见到尚左江猛然压着腹部弹坐起来,便赶忙奔到床边。「爹,您怎麽了?哪不舒服?」

「是⋯⋯旭儿?还是㶅儿?」尚左江脸色苍白,声音发颤,连人都认不太清楚。

「是㶅儿。」尚岩㶅紧握住尚左江的手,急道:「您是不是又闹腹疼?要不要孩儿再去把陶大夫请来?」住在附近的老大夫陶墨为尚家看病数载,若非南宫泓彦挟着太子威严硬是要让陆品仪诊断,他是万万不会让陶墨离开半步的。

「㶅儿啊,你可别欺侮弟弟,好生教他练拳,要是再练不好,瞧旭儿那手字写得挺好,或许就读书吧,咱们家出个文官也是不错。」尚左江忽然又像是不疼,感慨拍着尚岩㶅的手背。

「爹,您别吓我啊,我早就没让大哥教拳了,我都已经二十——」尚岩旭本要继续哭嚎,嘴巴却被尚岩㶅摀住,只能呜呜呜地可怜看着兄长。

「爹放心,孩儿一定好好善待旭儿。您别烦这事,您在宫里累了一天,好好歇息要紧。」

「好,交给你爹放心。今日皇上还跟爹提到等你长大後倘若能夺下武状元,便要将左武卫大将军的位置给你,爹可在皇上面前谢恩啦,你要好好争气。」

「是,孩儿定不负期许。」尚岩㶅一切都顺着应答,事实上他也的确夺下了武状元,却只顶上左武卫中郎将的位置,因为左武卫大将军一职早就已经有兵部的人派任过去,而且还是亲近姚贵妃与三皇子那一派的人,就连皇上也不好直接改任。但这些如今都不重要,他只想治好他爹的病。

「爹,您忙了一天肯定累了,早点歇着吧。」尚岩㶅再次道,语气与往昔伺候尚左江时并无二致,一只手搁到尚左江肩头,一手放在背上,等着将人扶回床。

「好,有㶅儿在,爹休息。」尚左江果然缓缓躺回床铺,好似才在宫中忙过一天似的。

尚岩㶅方松口气,转过身却险些撞上陆品仪。

「做什麽?」尚岩㶅压低声音,瞧见尚左江蹙眉,不想继续待着打扰病人,匆匆拽住陆品仪手腕就往外走,也顾不得南宫泓彦还在房里。他心烦得很,已无暇顾及礼节。

一到外面游廊,他没耐性地道:「陆大夫适才在我背後站得那麽近,看出了什麽眉目没有?」

陆品仪垂眼睇向被握住的手腕,低低道:「⋯⋯有点疼。」

「什麽?」声量太小,蚊子似的压根听不清楚。尚岩㶅是从他目光所及才会意到他是要他放开,这才收回手,却不知为什麽也留意到这人手骨极细,身板清瘦,明明太子方才介绍他已经十八岁,却一点也不像。

陆品仪揉揉被掐红的手腕,徐徐点头。「谢谢少将军。」

「你⋯⋯」尚岩㶅一时语塞,是他无礼在先,本来就该放人,有什麽好谢,他这麽畏畏缩缩,真能救得了人麽。他眼角瞥见尚岩旭领了南宫泓彦出来,收敛起不耐神情,不抱任何期待地问:「你对家父的病情有何看法?」

陆品仪纤秀眉峰轻抬,拉整衣袖,清澈犹似少年的嗓道:「我觉得还要再看看,请少将军让我住下几日。」

「还看?不是把过脉了?」尚岩㶅皱眉。

「陆大夫是不是觉得哪里有隐情?这里都是与尚大将军亲近之人,直说无妨。」南宫泓彦噙笑负手站在一旁,攀亲带故的客套话说来毫不勉强。

陆品仪垂头望地,谁也不瞅,两手收在袖里紧紧交握着。

「⋯⋯请让我看看平常尚大将军用的药方。」

「为什麽又要看药方了?」尚岩㶅声音忍不住拔高了点,实在受不住他温吞拖拉,什麽都不讲清楚。

「唔,有些地方要查证一下。」

怕尚岩㶅会一时忍不住把人轰出去,尚岩旭赶忙道:「大哥,我去拿药方,曹管家都有收起来,不难找,一会儿就来。」

尚岩㶅还没答应,尚岩旭已跑离,徒留他应付这两人。陆品仪话不多,他便只好时不时应付南宫泓彦的探问,幸好尚岩旭很快就捧着药方回来。

陆品仪看完药方便望向尚岩㶅,虽带股瑟缩,那双眼却坚定如石,不卑不亢地道:「先前的大夫都是应症用药,并没有真的对症下药,病情已经耽误了一段时日,这样下去对应大将军不太好。」

「什麽应症对症的,说清楚!」尚岩㶅低喝,「我爹到底是什麽病?」

「是什麽病还不能肯定,所以我才想要住下来,确定是不是我心里想的那个病因。确定了以後,才能开方诊治,否则依照现在这样,胃疼医胃,昏聩治昏聩,应付得了一时,却无法根治,还会越来越严重。」

尚岩㶅思忖着,确实他爹就如陆品仪所言,每回吃过陶墨的药就会好转几日,可过不久又犯病,一回比一回难受,回过神来已经缠绵病榻足有一年,万一真的是陶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那麽要不是陶墨受人收买,就是陶墨压根不懂这病。

「你真的能治?」尚岩㶅道,盯死了陆品仪。他不是不想让他来医,而是他是南宫泓彦带来的人,不能轻信。眼下宫中暗藏数道势力,分头拥戴不同皇子,南宫泓彦虽是嫡长子,但皇后早逝,母舅亦病故,在朝中并无太多倚靠,接近尚氏是别有居心。

「我只有六成把握,因为还只能看出一些端倪⋯⋯其他的要住下来才能确定。」

「要住多久?」

陆品仪徐道:「到找到病因为止。」

尚岩㶅被他气得无语,猛地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他的襟领,狠瞪着威胁:「你最好真有本事,我给你一个月,万一过了一个月你仍旧弄不清楚,那你永远别想回去清州!」

「大哥,太子还在。」尚岩旭按住尚岩㶅的手,挤眉弄眼,要他赶紧放人。

「我知道。」尚岩㶅冷哼,侧头附在陆品仪耳边,喃喃细语道:「你别以为太子护得了你,能进我尚家的门,出去时你是竖着出去还是躺着出去,太子可顾不了。」

陆品仪秀气的脸容并未变色,反而笑了。「我晓得。」

「哼!」尚岩㶅收手,看陆品仪不稳地踉跄了下,弱得没点男人的样子,越看越不满意。带着这明显的不满,直接转头对南宫泓彦道:「多谢太子引荐,这人暂时我就收下了,希望一切如太子美言,能让家父顺利康复。」

「那当然,尚大将军不久必又能生龙活虎。」南宫泓彦粲笑,一迳客套的模样。「少将军,陆大夫从清州远赴都城,如今还投宿在客栈,要不就劳少将军派个人替他去取行囊吧,也替陆大夫省下一趟路程。」

「这哪有问题。」尚岩㶅一招手,立即有小厮过来,问完陆品仪住哪家客栈,立刻去搬。「太子、陆大夫,这可满意了?」他笑得很假。南宫泓彦一步都不想让陆品仪离开尚府,他记住了;还有南宫泓彦那双眸,烛火一照便透出一道茶色,他实在无法决定究竟是南宫泓彦的为人,还是此刻诡异的瞳眸,哪个更令他作呕。

「多谢少将军。」陆品仪轻声,依然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有少将军款待,我就放心了。陆大夫是我让十三弟亲自去清州延请而来,我却未尽待客之宜,不知少将军是否方便借一步,让我与陆大夫说几句话赔罪?」

「这有何难,请。」尚岩㶅道,没错过陆品仪收在腰侧的手轻颤了下,有抹迟疑,轻抿了下嘴才缓缓随南宫泓彦移到柱子边。

南宫泓彦背对他两兄弟说话,他只能看见陆品仪在点头,片刻後南宫泓彦就领人过来,藉口宫中有事要先告辞。

尚岩㶅不知道他俩人在卖什麽关子,横竖见招拆招,送走南宫泓彦之後复去探望父亲,本已折回院落,想到今晚府中多个外人,便绕至客居查看。

他本就无意善待南宫泓彦的人,若陆品仪真医治好他爹,什麽都好说,在那之前,姓陆的不过就是一颗棋子。

因此当他隔窗看见陆品仪颓丧黯然地呆坐在桌边时,胸臆顿时烧起无名火。

他大步进去,也不打招呼,猛然出拳重击陆品仪身侧的桌面。

「少将军?」陆品仪睁圆了眼。

「我劝陆大夫最好打起精神,否则要是因为一个不慎耽误到了病情,我肯定不会放过你!」

陆品仪轻「呀」了声,会意点头。

「请少将军放心,令尊的病我一定竭尽全力,倘若尽力了还救不回,届时任少将军处置就是。」

「你⋯⋯」得到保证,尚岩㶅没有半分喜意,或许是因为他年轻,瞧着不牢靠,让他无法放心。「你打算如何医治?难不成没确定病因就什麽都不做?」

「我会用药。」陆品仪道,笑着补上一句:「由我亲自煮药。」

那笑容清温淡雅,有如一朵白梅随风飞落,刹那间让尚岩㶅看清楚他生得过份清秀,加之清臞单薄,压根不堪一折。

他想起他爹细心养在花园中的几株山茶花,呵护数年好不容易才开始结苞。陆品仪就像那些花,一副该搭盖暖阁照养起来的样子。

尚岩㶅咽下津唾,都怪近日心系父亲病情,少到青楼,竟一时迷了眼,觉得陆品仪有几分秀丽姿色。他立马忘掉这些,竖起防备,严肃地道:「成,不过用药之前都要试毒,要是有哪条狗死了,你也别想活命。」

「既然少将军这般担心,我会更加谨慎行事。夜已深,我还要整理行囊,不知少将军还有什麽吩咐没有?」

尚岩㶅睇了眼搁在角落的几个小竹箱,低啐了声。「没有了,你早歇吧。」他将胸口仍有的心慌意乱转为薄怒,大步疾行踏出客居。

陆品仪悠悠睇着尚岩㶅离开的背影,看不见人之後才再次拿出药方,瞧着无奈叹气。

药方没问题,只是倘若他没料错,尚大将军得的不是病,而是⋯⋯中毒。

***

翌日,陆品仪早起,换上菱纹织锦月牙白襴袍,因春寒料峭,再罩件蓝花锦带腰襴半臂,套上棉袜黑靴,未及用膳便系上鸳鸯荷包,趁天色刚亮出门。

尚未踏出府,就有小厮匆忙奔来说管家交代,要随身伺候。

陆品仪想着对路不熟,便让小厮领着,寻去街市的草药堂,正逢店主开门,便说明来意,要看几味药材。

店主将药材一一从抽屉里取出些许,让他查看。

「客官要的知母、生地、枸杞、黄柏、石菖蒲、远志、龟板都在这里,唯独龙齿这一样,货还没到,您要到远些的同济堂问问,那儿或许会有。」

「是吗?」陆品仪倾身嗅闻,拣起晒乾的药材细瞧,觉得可用才说需要几分几两,随後小厮便帮忙拎起数个白纸包串成的药材包串,两人走出草药堂,照店主给的地址,再寻去同济堂。

他在同济堂买完龙齿回到尚府,恰好遇到尚岩㶅参加完朝议回府。

尚岩㶅着朱红色官服,腰间蹀躞带挂宫牌、银鱼袋、短刀、翡翠组佩,一身赫赫威武的当官气势,俐落地跃下马背,把缰绳交给马夫。

「你在这里干麽?」尚岩㶅瞧见他,先是诧异,霎时记忆起昨夜的怔忡失神。他眼光不受控地落在陆品仪身上,觉他今日少了点畏怯,添了点温润质气,可惜的是一样太瘦。他很快看见小厮手里的纸包,上头有草药堂的字样,不等陆品仪回答,先抢话道:「你去抓药?」

「嗯,真不愧是都城,只跑了两家草药堂就都买齐了。」陆品仪温温一笑,道:「少将军今日不需待在宫中?」

「不必。怎麽,你希望我别回来?」尚岩㶅硬是挤出讽刺。今日武卫营无要事,尚岩旭又是他底下录事参军,他索性就将琐务交办下去,回来守着。

「不。」陆品仪垂下眼帘,轻声道了句:「您在府里才好。」

「什麽意思?」

陆品仪沈默,虽然已知是中毒,但究竟是无意间中的,还是有人有心为之,尚未能确定,他也不想随意揣测,便轻描淡写地仅道:

「我的意思是,有少将军在府里就方便多了。不知道可否请少将军请来平时伺候尚大将军的家仆?有些事情我想问问。」

尚岩㶅轩眉。「这有何难,把人叫来让你问话就是。」手一招,示意陆品仪跟上。

尚左江居住的院落的中堂间里,聚集起负责洒扫跑道儿的小厮、伺候起居的婢女以及厨娘,共计十人最常伺候尚左江。

尚岩㶅敲了下椅子扶手,道:「叫大夥过来是大夫有话要问。陆大夫,请。」他倒想看看陆品仪有何能耐。

陆品仪徐徐道:「其实也称不上是问题,就是想知道尚大将军平常作息如何、吃的用的都有哪些。比如说,昨天我瞧尚大将军身上穿的是罗绡质地的中衣,在这天里似乎太单薄了些。」

伺候尚左江的婢女李桃被其他家仆偷觑着,不太自在又怕被怪罪,只好解释道:「老爷怕热,平常就是这麽穿着的,早先也曾想换厚些的衣物,但老爷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所以才继续这样穿。」

「原来如此,那麽再请教,尚大将军往昔脾气如何?亲和待人,还是容易生气?」

「似乎生病之後脾气较先前差了一点。」李桃想了想,先前并不觉得这有什麽不对,但既然被问起,便从实说来。「大夫这样一问我才想起来,老爷过去不常骂人,近来倒时常发怒,常说饭菜不好,从前喝惯的茶现在也说不喜欢。」

「饭菜又是谁做的呢?」

陆品仪才刚说完,尚岩㶅就面带不满地打断。

「你问这些琐事,与病情有何干系?」

「少将军,古有记载,百病所生,皆於风雨寒暑、清湿喜怒,方才我问这些,正是要从细处了解尚大将军为何得病,如此才好根治。否则一回治好了,病因却未除,积之始生,病又要起。」

尚岩㶅无话可驳,随便摆手,不再插嘴。片刻後,他看陆品仪将吃穿用度问过一遍还不够,竟连厨房跟食具都要亲眼看过。

尚岩㶅亦步亦趋跟在後头,瞧陆品仪研究锅铲瓢盆、杯盘碗筷,彷佛那里头有极大学问似的。他看得一头雾水,唯一可取之处是陆品仪从头至尾和颜悦色,让原本惶惶不安的家仆都松懈下来,对他有问必答。

他觉得陆品仪认真问话时神采更是明朗,不过不像大夫,倒像大理寺的司直办案。他突地一顿,会意到又对陆品仪施了太多关注,可本就该防着他这个太子的眼线搞鬼,便虎视眈眈的继续看。

「可以了,大家辛苦了。」陆品仪捧着婢女平时煮药的紫砂锅,「从今天起,替尚大将军熬药的事情,我来做就好,彩霞姑娘可以休息。」

「咦?」负责煮茶熬药的彩霞诧异,眼眶霎时泛红。

几名与她要好的婢女纷纷安慰,彩霞又委屈地道:「陆大夫⋯⋯是不是彩霞哪里做错了,您才不让彩霞做事?」

「你误会了,是那帖药方寻常人不会煎,我得自己来。」

「是、是这样呀。」

「嗯。」陆品仪对彩霞说完,转身对尚岩㶅道:「少将军,我这样安排,可以吧?」

尚岩㶅扬眉,煮药他要亲手来,这不是昨天就说了?出了问题他就找他。

「随你。」

「那就这麽办了。」陆品仪旋即再道:「要问的都问完了,少将军可以让大夥去忙了。」

尚岩㶅立即遣散家仆,等人走後,便到陆品仪身旁,瞧他一直抱着砂锅,好像打算偷走。「你怎麽一直捧着这锅子?」

陆品仪瞧了下四周,道:「这些家仆,都在府内做事多久呢?」

「详细的要问管家,不过都是熟面孔,少说也有三五年。」

「原来如此。」陆品仪点头,将手中的紫砂锅递出,「少将军,这紫砂锅虽是陶制,重量却不是陶器该有的,若我没料错,里头应当填了铅。」

尚岩㶅接过去掂量,的确挺沉。「填了铅又如何?」

「我曾见过我祖父诊治一个病人,那人嗜酒,惯常以铅锅煮果酒,如此可使果酒更为香甜,喝起来也倍觉精神,但是时日久了,不知不觉体内便积聚了铅毒,开始神思涣散、腹痛时发时止,还有阴虚内热等种种症状。」

尚岩㶅皱眉,将紫砂锅摔到地上,看见锅角碎裂露出的灰铅,不禁愤懑难消。

「可恨!我定要将凶手千刀万剐!」说着,他就要去查清楚。

「少将军。」陆品仪忙拉住他,「这只是推测,是否是中了铅毒,要等用药後才知道,倘若少将军此刻彻查,恐怕会打草惊蛇,再说这砂锅外观无异样,也有可能只是误用。」

「你要我什麽都不做?」尚岩㶅咬牙,他哪可能坐着等,铅锅哪来的、谁经手,都要弄清楚。难怪陆品仪昨天就说要亲自熬药,是已经在怀疑他府中有人下毒手。

「我只是希望您再等几日,毕竟一切以尚大将军的病情为先。」

尚岩㶅深吸口气缓解情绪。「依你说的,用药几天後会见效?」

「不一定,不过尚大将军根底佳,用药得当,应该很快就会好转。」

「你有几成把握可以治好?」什麽都说推测、试试,总不能真拿他爹的身子随便试药。

「约莫八九成吧。」陆品仪忽然扯紧了他的衣摆,压低声音道:「尚大将军痊癒後,少将军可否答应帮我一件事,作为酬谢?」

尚岩㶅简直气到冒烟。「人都还没好,你开什麽条件!」

「少将军英雄气概,若不趁这机会,就没有下次了。」

「⋯⋯你先说是什麽事情。」

「我想拜入尚大将军门下。」

「你要弃医从武?」瞧他这麽单薄,哪行?

「我听闻尚大将军除了武弟子,也收许多出身清贫的文弟子,帮助他们考取功名。」

尚岩㶅明白了,挑明了道:「你想进宫。」

「嗯,朝廷每三年招考一次医官,若再加上有尚大将军举荐,就会更容易。」

尚岩㶅挑眉,凭清州陆家的名号他也能考上,岂需再攀附尚氏?

「你直接告诉我,是不是太子要你这样做的?」

陆品仪微微一怔,苦笑道:「一切都瞒不过少将军。」

尚岩㶅愠怒掐拳,南宫泓彦的意图很明显,要用陆品仪挟恩索求,拢络尚氏,让尚氏加入皇位之争。

他爹本就默默站在身为嫡长子的南宫泓彦那方,只因那是皇上册立的太子。他无欲参与,一是对皇子间的争夺不感兴趣,二者不看好南宫泓彦能顺利继位,但如今被这样算计,对南宫泓彦的好感又更少了。

「你是不是有把柄在太子手上,否则好好的清州不待,竟然被卷进这种麻烦事里。」尚岩㶅没好气,他就觉得陆品仪对南宫泓彦的态度不对,一副像被强迫的。

「一言难尽。」陆品仪轻叹,「只要少将军肯帮忙,我定铭记少将军的恩惠。」

「不必,治好我爹再说。」

「我一定尽力。」陆品仪爽快允诺。

因为站得近,尚岩㶅这才发现陆品仪笑开时,两边颊侧有极浅的微涡。

他缩了缩虎目,不讨厌陆品仪忘了放开他的袖摆,隐隐地发现了自己加重了呼息。

***

左武卫营。

尚岩㶅与工部的水部郎中陶成竹对新楼船图稿交换看法。

「在海上若遇风暴,即使左右都有十二拍竿也极难控制,与其冒险损失人跟船,不如减少楼高,如此会更安全。」

「可是楼高五重是兵部尚书陈大人特别指示⋯⋯」

「我明白陈大人希望把战船打造得更加雄伟,看起来气势才好,但是造船比的不是好看,而是实用,要能够载人、储粮,还要有足够的战力。这麽高的船,倘若一出海遇风就倒,陶大人可以想像,届时皇上收到急报,龙颜会是何种表情吗?到时候这船是谁设计的,陶大人可难辞其咎。」

「这⋯⋯」陶成竹被他说得心里一跳一跳,想也知道万一真出事,陈谦玉绝不会承认曾经下过指示,毕竟台面上负责的官员是他。而就背景来看,陈谦玉是兵部文官直升,经验上比起亲自训练水师又打过仗的尚岩㶅,那是差了一大截。

「再说了,现今东南沿海并无战事,唯一可能用到新船的地方便是被海贼占据的金沙岛。此岛沿岸布满礁岩暗流,易守难攻,最忌讳用吃水太深的战船,从这图看来,船高逾百尺,很容易被敌人发现,要换成是我,绝对不想乘这船去攻金沙岛。啧啧,船造好了,却难以派上用场,这责任嘛⋯⋯」尚岩㶅意有所指地瞧去,惋惜叹起气。

陶成竹立刻道:「将军说的我明白了,那麽依您来看,该怎麽改?」

尚岩㶅直接指出图上要修改之处。「增列女墙,左右各再加开十道弩窗,加宽甲板,要能置四架抛石车,最重要的是,楼高只能三层。」

「好吧,就先照您说的改,陈大人那头⋯⋯也只好再想想办法了。」

「辛苦陶大人了。」尚岩㶅爽朗道。

陶成竹只能叹气,拱手向他告辞。

陶成竹一走,尚岩㶅便到正中央的方桌,对照着行海图,将沙盘中的细石摆置成金沙岛与周边连岛的模样,正准备做行军布阵的推演,尚岩旭门也没敲就闯进来。

「大哥!」

「说了你多少次,敲个门不行麽?」尚岩㶅嗔怒,差点被尚岩旭吓到而移动了沙盘。

「咳,下次记得。」尚岩旭陪笑脸。

「什麽事情?」

「是兵部员外郎曹大人,他小儿子满月,今晚在庆云楼设宴,问你去不去?」

尚岩㶅蹙眉。「曹启泰生儿子时不是才摆过宴?况且爹还病着,你有心情喝酒?」

「唉,这回是喝满月酒嘛。以往这种喜庆的事情,爹都会赏脸去一趟顺便发个红包,李大将军刚刚私下找我说了,咱们俩个至少得有一个去,最好是你去。一来你方便代爹出面,二来你太少去喝酒,怕你跟大夥儿感情生疏了。我想李大将军是好意,他都开口了,我总不好意思替你说你不去。」

「啧,真麻烦。」尚岩㶅懒得应酬,不过右威卫大将军李从清是他爹挚友,也经常关照尚家,不好不给面子。

「怎麽办?你去还是不去?」

尚岩㶅抡拳往尚岩旭头顶敲上一记。「去,怎麽不去。喝杯酒就走,你别想留在那玩。」庆云楼是官员常去的酒楼,曹启泰满月设宴是假,聚众饮酒作乐才是真。他就是看不惯武将们没战事就松懈下来,跟兵部的文官厮混,沈迷於酒色。

他本来就知道该跟兵部官员打好关系,偏偏难以苟同,便没想打进那圈子。可自从他爹病倒,当家的责任落到他身上,这些交际应酬,不喜欢也得做。

「那我去回话啦,说你跟我一道。」

尚岩㶅颔首,「要带什麽礼,你拿主意吧。」

「行,交给我。」尚岩旭笑嘻嘻,「那我先回去了,还有事忙。」

「去吧。」尚岩㶅随意摆手,迳自拿小棋在沙盘上操演起来。

***

晚些兄弟俩赴完满月宴回府,探视过尚左江,欲回寝楼休息,同经花园,却见数名婢女蹲在矮丛後面,时不时地交头接耳低声嬉笑。

「都在做什麽?」尚岩㶅出声,婢女们转头一瞧,慌忙站起,俱是心虚模样。他上前两步,才要查看她们因何事凑在一起,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琴声。

「那不是陆大夫吗?」尚岩旭一臂搭在他肩上,吹出口哨,「唷,弹得不错嘛。」

「你又懂得赏琴了。」尚岩㶅低啐,注视着在亭子里的陆品仪。

「好听嘛。」尚岩旭扯着尚岩㶅衣袂便要走,「过去瞧瞧。」

尚岩㶅本就有意过去,走了两步又止住,想到这几个婢女是躲在此处偷看陆品仪,心中就不悦起来。他再仔细看,竟然连伺候主屋的彩霞也在当中胡闹,还有几个亦在府中待了六七年的,何时尚府这般没规没矩了?

「你们几个胆敢窥伺男客,回头都去跟管家领罚。」

「⋯⋯是。」几名婢女齐声道,在他摆手之下匆匆散去。

尚岩㶅走进亭子,琴音早已停歇,陆品仪正在倒茶,尚岩旭已捧着一杯在喝。

「少将军也喝酒了吧?用点茶,这茶已经冲淡,恰好可解酒。」说罢,递出一杯给他。

尚岩㶅接过,随意坐下,他本就喝得不多,饮过後却也觉得散了酒气,满口清香,便问:「这是什麽茶?」

「是橙皮茶,带点苦味,不过健胃清脾,寻常时候可饮用。」

尚岩㶅默默啜饮,尚岩旭倒是对琴很有兴趣。

「陆大夫刚刚奏的可是潇湘水云?」

「二少将军也知道?」陆品仪诧异。

「嘿嘿,我听红枫姑娘弹过。」

「红枫姑娘是?」

「如意坊的头牌姑娘,若非大哥是她的入幕之宾,平常还听不到她弹琴呢。」

「原来如此。」

尚岩㶅猛地敲尚岩旭後脑。「没事说这些做什麽,你就不懂得要问问爹的病情吗?」

「管家说白日里挺好啊,晚饭的时候还有胃口吃东西了。」

尚岩㶅眼一扬,对着陆品仪道:「确定是了?」

「嗯。」陆品仪点头,「这两日我熬药的时候问过其他人,那紫砂锅用了许久,但尚大将军却是去年春开始犯病,当中是否有人偷换过,恐怕必须查一查。」

「你们在说什麽?」尚岩旭一头雾水。

尚岩㶅又敲他一下,继续朝陆品仪道:「我自会彻查。」

「辛苦少将军了。」陆品仪淡淡微笑,道:「如果两位不嫌吵,这曲潇湘水云我想抚完,不知可以麽?」

「行行行,我方才就觉得好听,不输给红枫姑娘呢。」

尚岩㶅瞪眼,尚岩旭立马闭嘴,安分听陆品仪再次抚琴,顷刻陆品仪十指拨动,琴音时抑时扬,如湖面水雾弥漫,遇日出而散。

尚岩旭本来安然听曲,想起一事,便凑近对尚岩㶅附耳。

「大哥,忘了告诉你,我今天去兵部的时候刚巧听到,军器监又在打咱们冶炼坊的主意,似乎是军器监丞去尚书仆射那儿说了话。这事要是真的呈到皇上那头,可不大妙啊,爹现在病着,难保军器监不会趁这机会狮子大开口。」

「军器监丞⋯⋯记得是叫耿璃莘吧,前年秋试补上来的,我想他是急於立功,才会莽撞找上——」尚岩㶅顿住,只因琴声嘎然而止。

陆品仪左手指头滴着血,神色仓惶。

「陆大夫?」尚岩㶅挑眉,明明弹得好好的,怎麽突然弦就断了?

「⋯⋯我没事。」陆品仪呐呐道,旋即抱琴起身,「夜深了,我先回屋子里去,不打扰两位安歇。」

「喂⋯⋯」尚岩㶅抬起手,不及阻拦,人已经避难似地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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